两年前,我就约他来广州,当初他没有来。现在,我的公司早不缺人了,但我还是接纳了他,我没有给他工作,就他现在这样子,我的工作他没法干,所以,应该说是收留了他,这狗日的。
余凡狼吞虎咽地扒了个便餐,饭噎在喉里,口齿含混不清地说他刚才在街上看着苏梅了,我说不可能,苏梅在深圳呢。余凡就说,那女孩好像苏梅,他差点就去拉人家的手向人家求婚了。我听了吓出一身冷汗,看来他的神智真的有问题,我像保护危险物品一样,宁愿把他锁在家里,也不放他出去。然而,他还是溜出去了,在早上我上厕所的时候。
我想,余凡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呢。
大学毕业后,我自谋职业在社会上混,也曾流浪过,吃过很多的苦,那段时间,我认为世界上的海水都让我一个人给喝尽了,苦不堪言。那时,我好羡慕余凡,倒不是羡慕余凡那份工作,我是羡慕他那份稳定的生活。和余凡不同,他是公费,国家管分配,我是自费生,自费生不包分配,我只能自己去找工作。那时孤独的我在流浪途中经常给余凡写信,告诫余凡,千万别出来,像我一样,像一条死虾一样在滚烫的大锅里瞎折腾。那时,这小子就好象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我去了十九封信,都泥牛如海,没有得到他哪怕是半个字的回信。后来,我在广州安了家,事业步入了正轨,我又想到了余凡,多方打听,给他电话,他也是不回。现在,这小子竟然自个找上门来了。君子不记小人过,谁叫我们是大学时的铁杆诗友加铁杆哥们呢。大学时,我们整天念诗唱诗写诗谈诗,形影不离,被人疑心为同性恋,我试着有意疏远他,但我做不到,和他在一起特快乐。他特豪爽,花钱特大方,做事果然,说一不二,且从不说假话,为这,我在毕业赠言里曾悲壮地挥笔写下:无论我奔走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对着我的影子呼喊着两个字:余凡!
就在余凡在地球上快要消失了的时候,我的大学朋友却从四面八方通过各种渠道给我搜集到了关于他的消息。我的朋友很多且关系都不错,他们很乐意给我提供材料。我知道了余凡在一所中学教书,结了婚,生了孩子。关于他的更多的了解,则是我综合各方材料的结果,真假无从辩别。但这已足够让我想象出大学毕业后的余凡来。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余凡辞了职,离了婚,生活得很惨。
下面的故事是余凡亲口讲给我听的。不过,就目前余凡的精神状况来看,我不能保证他的叙述完全真实。
十六年前,大学毕业后,余凡没有答应和我一起私奔的要求,他被分配到了家乡的小县城。余凡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想在县城找份事作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一气之下,苦闷的余凡亲自找到了县教委主任,说他是诗人,他要去最偏僻的小寨乡初级中学体验生活。当时,余凡写了几宿歪诗,眼睛熬得像两个红灯笼,衣服穿得很破,发白的牛仔裤左膝盖上还让老鼠钻了两个小洞,余凡干脆把两个小洞吞并成一个大洞,他自己觉得凉快;头发又脏又长,几乎垂到了肩上。胖乎乎的教委主任顿时吓得差点打电话报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余凡说完后,胖主任想试探试探他的智商,以甄别眼前这个脏兮兮的青年究竟是不是盲流,于是怯怯地问他,你几岁了?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余凡被问得暴跳如雷,用两个红红的灯笼直射向主任的冬瓜脸,吼道:你不认识字?桌上不是有简历么?余凡差点就要开打了。主任当然没有敢收留他,把他打发了走。
回家后,余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后来,他托一个朋友的亲戚又找到了胖主任。那人在教委上班,那人用一条红塔山香烟外加一瓶洋酒(实际上是余凡买的)敲开了胖主任的大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胖主任这才签了字。其实主任早就会签字的,小县城里每年都有不算少的大学生出去,但就是很少有人愿意回来。他还巴不得余凡能在小寨落地生根哩。
去报到时,险些就迷了路。车开出县城三十公里后,司机就让他下了车,下了车就发现没了路。其实,路是有很多,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经老农的指点,余凡提着个破木箱,走了一个多小时,总想是找到了他的学校。校长听说是省城来的本科生,还率着一拔人在校门口接他呢。
学校共三座房子。一座大的,教学楼、宿舍楼、家属楼三合一;一座小的,是厕所;一座不大不小的,是学生食堂。大的房是建国前修的,全木结构,歪歪斜斜的,怕是一阵风都会倒;厕所修于七十年代,砖木结构,是学校最漂亮的建筑了。李校长分给他一间大的房子,余凡图安静,只要了一间小的,吃饭、睡觉、办公全在这一间阴暗(但不潮湿)的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这是一长溜木房子中最里面的一间,原来是堆杂物的,校长亲自动手,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从楼下的吴老师那儿弄来了花露水,洒了足足半瓶。
开学第二天,教导主任安排课表,余凡迅速扫了一下课表,发现教导主任给他安排了数学、劳技、体育,余凡当时就向他提出,数学、外语我不上,你别费精神了,我只上语文。教导主任有点为难的样子:这不太好办吧。余凡一把抢过教导主任的课表去找李校长,李校长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正规大学的堂堂正正的本科生,哪门课不能上呢?余凡听了就火,对着李校长就捶起了桌子,正摆在桌上的一个玻璃杯被震落到了地上,飞出的一块小弹片刺伤了他的小腿。好在伤不大,李校长很平静地扯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余凡当下就给了李校长一个下马威,李校长也不是省油的灯,虽说没要他的医药费,但课表维持原状。余凡就罢课,校长没法,只好依了他。
小寨中学一共只有四个班级,初一两个班,到了初二、初三就合成一个班了。学生一百九十多人,教师十二个,其中公办四个,代课八个。公办教师中有位事务主任,掌管学校的会计事务,是教委胖主任的远房亲戚。除了事务主任、他和吴大兵外,全是本地人。吴大兵是邻乡人,是个女孩,却叫了个男孩的名字。吴大兵是这所学校唯一的女教师,吴大兵是个典型的农村姑娘,乌黑的长发乌黑的眼,高高的胸脯肥肥的臀,脸上有桃花般的红润。吴大兵自费大专毕业后在小寨中学代课,工作不是正式的。吴大兵很向往城里的生活,可是不得不蜗居在这鸟笼似的小山窝,心情的苦闷可想而知。吴大兵见天上掉下来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眼里放射出夺目的光芒,她已经二十四岁了,找对象高不成低不就,至今还是单身。在余凡到校的第一天,还没等余凡安顿好行李,就向他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她是怕余凡飞了,她显然不会相信城里的本科生会在这座丛林环抱的鸟巢里安顿一生。吴大兵大刀阔斧地往余凡宿舍里跑。余凡看不上吴大兵,开始,望着吴大兵欲来只是转身跑出去校外的马路溜达,后来,看到吴大兵就像钉了钉的木马,蹲在宿舍里不动了,弄得余凡像《铁道游击队》里的特工,没完没了地和吴大兵捉迷藏。余凡终于忍不住了,把话跟吴大兵挑明,还故意高声大气地在校园里吼叫,搞得满城风雨。吴大兵在摔过几把鼻涕后,辞职去了深圳。
余凡的青春第二章
后来,余凡就认识了刘莎。
余凡和刘莎的认识起源于一场雨。
那是余凡到学校报到的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李校长见还有十多个学生没有来,就满学校找老师跟他去家访。可他上午忘了喊广播,一放学,老师们都回去了,只剩下余凡一个人还在学校。小寨中学的老师大多是代课老师或者民办老师,公办老师也是由民办转正的,都是“半边户”(只有一方有工作),放了学都得回家去劳动。没有办法,李校长只好硬着头皮拉着余凡去十里外的一个村寨家访。那天风和日丽,暖风劲吹。余凡初来乍到,对这里的山山水水有一种新奇,便爽快地去了。走到半路上,忽然下起了雨,起初,很小,两人继续往前赶,后来,越来越密了,李校长就到一座红砖房前躲雨。
这是当地最豪华的房子了,房子是刚修的,外面还贴了瓷砖。如果不是下雨,在阳光映照下肯定会更加的金碧辉煌。刚走到门前,从里面闪出一个女孩,女孩如出水的芙蓉,脸像三月的桃花,长发卷成细细的波浪,身材高挑,尤其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会说话。余凡感到一阵眩晕,心里狂跳得厉害,眼前就突然浮现了一张脸,这张脸是肖惠,他大学时的女友,她俩长得好像啊,余凡想,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就是肖惠的翻版。登时就有一股热血从脚后跟直往上冒,冲到了脑顶。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余凡转过身去,眼睛停留在屋侧的一棵板栗树上,那板栗已开花,结出了毛茸茸的剌果。余凡沿着板栗树的左边的突出的一个枝桠,用心在数那些刺果。数到十的时候,女孩甜甜的声音刺破耳膜,这位老师,进来坐吧。还没等余凡回过神来,一条小板凳已摆在门前,女孩又挪了挪板凳的位置,把它送到余凡的身边。
余凡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能让他暂时忘却女孩的画面,比如刚看到的一棵小草,还有河滩边的一块小石头等等,心情稍稍平静了些。然而雨,也就在这时忽然停了。
李校长说,走吧。
余凡恋恋不舍地像个木头人跟在老校长的身后走。走了不到十步远,雨又神奇般地下了起来,余凡真想再回到那房前坐上一会,但李校长只是走,李校长边走边说,这雨下不大的。我们走吧,天黑之前,还得赶回呢。
正走着,身后传来了甜甜的声音。
那女孩撑着一把蓝花伞走了过来,女孩手里还拿着两把。
李校长,带着伞吧。
女孩把伞往李校长手里一塞,转身闪了回去。
余凡接过李校长递过来的伞,伞里仿佛有着一股清香。余凡这下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