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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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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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柔弱的手紧紧握住龙会稽强而有力的手掌。龙会稽觉得她的手是握住了他的心,他抽痛着、泣血的心!

龙会稽已五十岁,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对这样一个日暮近黄昏的老人来说,二娘肚里的孩子,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生命的惟一延续。

这时候,离开龙会稽大寿,只剩下了两天。

季节已春寒。烟花江畔,一线夕阳斜照,江上映得一片炫灿.像一幅金亮的画,画里有很多人物走过。原来这江水因积雪未融,仍铺薄薄的一层冰,但大部分都已消融了,所以薄冰浮在水上,映着夕阳,发出与波光同样的绚丽的颜色,这都是因为去年的雪下得太久之故。江里伸出几支不知名的水草。草端还开了小花,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默默开着。江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那金色的水光,却是柔静的。水鸟掠起,又迅即没入对岸的芦苇丛里。摆渡的舟子已去了对岸,待渡的人在江畔。

我是谁和沈太公也在江畔。

我是准痴痴地看着夕阳流水。他魁梧的身躯却有多愁善感的心思。当然,英雄好汉长街蝶血、山巅恶斗、弹铗高歌、醉酒气酣,为一件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拔刀而起,为正义真理不惜洒热血抛头颅,在在都是等闲事耳。但是,在偶尔掠过楼头,闻不知谁家女子所奏的清乐而涌起愁思,或在夜雨野店里,游子在独饮一壶烈酒,或在春寒江畔,那天涯的浪客不禁想起许多往事。

我是谁在想:这么美的江畔,为什么我身畔不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或百媚千娇的少女,共沐在如此良辰美景中,而是那老不死的沈太公呢?他侧头过去看看沈太公,沈太公依旧眯着眼,歪着塌鼻子,噘着嘴燃着白胡子,一蹦一跳的,像个小孩子。

我是谁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这老家伙已讲了一天的话,在这夜暮黄昏时,还要自个儿跟自个儿说着话。

沈大公是在说着话。

“奇怪。”他说,“怎么一路上来,都尽是针扎的小人,钉凿的俩像……?这几天也不是孟兰节,为什么走过的几处市镇,街道上都飘着铅宝冥纸的灰炉?……为什么……”他转目过去,只见到江边也有两个村人,点了香烛,在叩头拜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老婆婆还用桃木剑,大力打在地上铺展着的纸衣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大慈大悲菩萨,除魔逐妖,快将妖怪驱除……”

沈太公不禁走上前去问:“这位大叔大婶,因何这里数十里内,都有人拜祭,到底是什么节祭啊……”

那对老公公老婆婆拜到兴酣,有人骚扰,本大有火气,但听是外乡口音,口头见到胡子白花花地老头儿,又称呼自己两人做“大叔大婶”,不禁消了些气儿。

原来这一带村俗,喜欢人称呼自己为老大,尤其是老人称呼自己老、乃是添寿之吉兆。

他们当然不知道沈太公一向喜欢自认年轻。

当下那老婆婆答:“哎呀,您是从外乡来的,当不知这儿附近,闹鬼啊……”

说到这里,用手摆在腮边示意要小声:“……就是呀,单止这江畔,从前几十年,也没浸死过一头猪,最近个把月来啊,却翻了两次渡,淹死了七八个人……”沈太公这才明白,敢情这对老夫妇是这儿摆渡生意的老板和老板娘。

“怎么忽然闹得如此之凶呢?”他问。

老板娘这可怨气冲天了。“……不都是那龙老爷子!他老人家以前作了孽,竟敢弃了发妻,害死了老婆,哎呀,龙老爷子的前妻可是‘阴火公主’啊……”

“谁是‘阴火公主’?”沈太公不禁追问下去。

那老婆婆大感诧异。沈太公知她疑忌是陌生人,便没有问下去,只递给她一锭银子,掩在她手心里,说:“……这儿是我对神灵一点心意,你收了吧,拿来奉祝神明。”

老婆婆立即笑逐颜开:“既是敬神用的,我也不敢不收,待买三牲礼酒来,再替你祈福便了。我看您老实,也就说吧:“阴火公主就是当年云贵一带‘幽冥王’的独生女儿呀……”

“幽冥王?”沈太公倒是一怔。

“幽冥王”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云贵一带本是“幽冥王”薛梦山的天下。这人据说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半夜飞剑、取人首级,并善用毒,旦擅长蛊木,不但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更可以使人服膺于他,为他所用。当时的“三司”,是“幽冥王”座下官职,司无求、司空退、司寇小豆三人,都原只是他手下相当于堂主之职。直至“幽冥王”暴毙后,司无、司空、司寇三人争夺坛位、互相干戈,无所不用其极,方致有“茅山峒”、“人头幡”、“幽灵三十”三个派别的起源。

老婆婆似乎怪他孤陋寡闻似的。

“是呀,幽冥王死后,阴火公主是他惟一的女儿。本来‘幽冥王’创“取暖帮’的基业就是传女不传子的,而龙老爷子当初独占鳌头,娶了阴火公主……哎呀,龙老爷子当时名望确如日中天,但没料到还是男人那股德性,弃了糟糠妻,应了现眼报罗——”

说到这里,老婆婆似也发觉自己微带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忙补充说:“我……我也只知道那么多。总之……龙老爷子确实为这带居民造了不少福,但阴火公主去后,龙老爷子声誉一落千丈,最近又生那么多事,人人都看见到处有人钉龙老爷子的时辰八字和绘像,听说是阴火公主的幽魂作的呢。……要不是‘灵隐寺’的女菩萨赶到每处去拜祭念佛超度,乡里们的怨气还多着呢!”说着合十作“南无阿弥陀佛”状,向着沈太公背后,拜了一拜。

沈太公回身望去,只见自己身后,有四个女尼,也微微合十。

沈太公奇道:“灵隐寺?”

“是呀,”老婆婆说,“就是这十位为乡亲们奔走驱邪的女菩萨,生观章。”

由于这时边陲一带的武林外史,沈太公对于“灵隐寺”并不熟悉,但顾名思义,这必定跟司寇小豆所主持的“幽灵三十”有关。只听那老婆婆兀目喃喃地道:“……凡是这几位生菩萨拜祭过的地方,就再没有邪魔骚扰,定是神仙下凡来,再世如来观音……”

沈太公点点头,本再想向摆渡处的女尼望去。但就在这一转首间,那四个女尼,已失去踪影,只余下金波粼粼、连天的水,摆渡的舟子已将靠岸。

却在这时,沈太公的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因为夕照赭辉,或映在水上冰上的眩人,沈太公却震住了。

摆渡江的木桥上,已等了许多待舟的人。这许许多多人,因听他问起老婆婆的话,也都咕哝地谈了起来,都是怨责龙会稽招惹了天怒的多。然而在这一样人里,沈太公这一望,只望见了一人。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也许因为觉得他问得很憨还是胡子白花花或其他什么的,对他纯纯的,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沈太公的眼中没有了浮冰、波光、舟子、夕阳,脑里也没有了阴火公主幽灵三十幽冥王,只有这一笑。

这一笑真好。

第三章江边的少女

这女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两颗特大的门牙,还着白皙的羞涩,大概是因为看到沈太公回望的样子有些可笑才不禁笑起来的吧?这女子根小,小额勾美,白净羞涩,头发很长,这是沈太公第一个时她的印象:很熟悉的感觉。

这女孩也发觉自己失礼了,但她很喜欢那老公公,银白花花的胡子,像许多许多的银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触抚摸过银子,仅有一次,她跟老奶奶去探望爹爹的时候,爹爹那高高大大的柜里,有一排排的银子,但银子也不是她爹爹的,她爹只是当铺里的写当票子的。

她爹爹过世了以后,她更没有见过银子了——甚至连铜钱也难瞧得见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失礼,羞怯地垂下了头,玩弄着衣角,希望老公公不要怪责她,她是因为觉得者公公可亲才笑的。

可是那老公公眼光还是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

老奶奶也知道她闯祸了,便佯作大声说斥她:“没规没矩的,笑,笑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姑娘红了张脸,却知道老奶奶不是真要骂她。沈太公真想过去叫那老妇不要斥喝小姑娘,他喜欢看她笑,就算太阳不照风儿不吹晚上夜猫子不叫,他也希望看见小姑娘笑。

由于心里渴望着,他就真走的过去了。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膊上,沈太公心里一凛:

自己怎么这般糊涂,要虽为敌人所趁怎么办?他一手扣住那只手的脉门,霍然回身,只见我是谁好像发现他额上长了两只角上般瞪着他,问:“你没发烧吧?”

沈太公气道:“你才发烧哪。”

我是谁仍是不敢相信他没事:“那你为什么陆上不走,要到水里去?”

沈太公低头一看,原来水已淹到膝盖上来了。原来自己只囹走直线去到那小姑娘的面前,而不知河水在前面,越走越深。

当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我……我看到一尾,一尾很大的鱼。”

我是谁瞪着他,半晌才道:“美人鱼?”

沈太公又听到了小姑娘那像夹竹桃迎开绽的笑声。

这时候摆渡的舟子已靠岸,一行人已挤上船去。

那几个尼姑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人堆里,沈太公也想挤过去上船,我是谁一把揪住他:

“你上船去做什么?”

沈太公搔搔头,道:“我要过对岸啊!”

我是谁这次觉得沈太公不止头上长了两只角了,简直还在鼻子上长了一粒番石榴:“你几时变得这么虔诚?”

沈太公瞠目道:“你说什么?”

我是谁摇摇头,叹了口气:“过对岸去的人,都是为了拜祭‘灵隐寺’的‘济生娘娘’,你去世什么?”

这时舟子已用橹篙撑离了渡头,远远荡出去,小舟在江水中打着一折一叠的金波,在夕阳映照、雾气弥漫的江上,远远地荡漾开去,舟上中剩几簇黑点,沈太公已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雪。她跟老奶奶上了岸,岸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路通向数百道石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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