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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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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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清点过。”
“咱说的不是清点,是检查!”
“检查?查什么?”
“查这些首级,到底是不是鞑靼战士。”高拱说着突然站起身来,眼眶里射出的光芒刀子一样锋利,“太岳,老夫担心这些首级中会不会有妇女儿童,或者是像咱这样的糟老头子。”
论及政事,高拱依然保持了当年那种思路敏捷洞察幽微的宰辅风范。张居正不禁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对他的分析也深深折服。他心中忖道:“这位高胡子,虽蛰居乡间僻壤,却依然心存魏阙。朝廷一应大事,孰优孰劣,哪一件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为寰宇之内还有这样的“山中宰相”而高兴,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他瞅了瞅高拱枯草一样的灰白胡子,说:
“元辅,你对团山堡大捷的分析深有道理,不谷马上派人前往辽东密查此事。”
“老夫只是提出疑惑,该怎么处置,是你太岳的事了。”
张居正点点头。茫茫九州,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够令他心存敬意的话,大概就是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他正要向高拱表示谢意,忽见高福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匆匆禀道:
“老爷,出事儿了!”
“啥事儿?”
“白猿,那只白猿……”高福欲言又止。
“白猿怎么了?”
高拱问了一句,竞忘了腿脚不便,转身就向门外跑去。院子里围了一群人,见高拱跑来又赶紧散开。只见那只白猿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它怎么了?”
高拱蹲下来,一边抚摸着白猿,一边锐声问道。一应仆役见主人发怒,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只有高福凑拢来,硬着头皮回答:
“白猿在老爷用午膳时,自个儿踱到那边花墙下晒太阳,打迷盹。不知何故,那堵花墙突然塌了一截,一下子把白猿压在里头了。几个仆役赶紧上前施救,待扒开烂砖头,白猿就是这个样子了。”
高拱扭头看了看,院子东边的花墙果然垮了一段,再回头看看地上的白猿,已是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儿。高拱愣怔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挺身站了起来,用脚踢了踢白猿的尸体,用那种大限临头的口气对站在身边的张居正说:
“老猴儿死了,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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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火凤凰 熊召政著
第 七 回 孝棚内会见三台长 墓道前惊闻风雨声
四月十三日下午,位于江陵城南部六里许的太晖山上,放眼望去但见万头攒动人流如潮。引魂幡追思旗纸人纸马安灵屋金银山等各色冥器密匝匝儿摆了好几里路——待会儿要在这里举行首辅令尊大人张文明的下葬仪式,只等执事官一声令下,这些物件儿全都得焚烧。
却说张居正自三月十一日离京,四月九日就到达了故乡荆州。二千多里路程只花了二十八天时间,真个是晓行夜宿行旅匆匆。这一路张居正可谓风光占尽,其显赫之势,已是达到了人臣之极:他因为在真定府吃了一顿钱普精心准备的淮扬大菜而胃口大开,导致各地官府都纷纷拿重金聘请善于烹制江南食馔的庖厨,按时人的议论,是“一时间南菜高手召募几尽”。他乘坐着钱普为他特制的巨型舆轿,沿途所经,当地守臣皆率属下长跪而迎,抚、按大吏一个个越界迎送,概莫能外。巨轿经过南阳府,受封于此的唐王出城迎接,并设精美大宴招待。到了襄阳,居于城中的襄王更是出城三十里接驾,其礼敬比之唐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按洪武皇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凡文武百官入境见各地藩王,一律以臣礼觐见,哪怕是一品人臣也不能例外。可是现在事情却颠倒了过来,朱元璋的后代子孙——这些天潢贵胄不但不接受张居正的顶礼膜拜,反而纡尊屈驾大老远地跑出城去迎接这位不苟言笑的宰辅,只觉着能够和他联袂而行便是莫大殊荣。对这种大有僭越之嫌的“异礼”,张居正虽然逊谢再三,却没有诚惶诚恐地拒绝。
却说他抵家前几日,荆州城中已是轿马塞道高官云集,湖广道各衙门数百名庶官藩臬、郡邑守丞都先后赶来恭候张居正的尊驾。先期赶来的,还有南北二京的勋贵臣僚等显要人物派来的代表,他们仿效皇上以及两宫皇太后,遣人致祭敬奉哀仪。对这些外地官员的接待,名义上由张居正的两个弟弟张居易与张居谦负责,实际上办事儿的,全是荆州府的吏员,上百号人连日为此一事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张居正自然不知晓这些琐碎之事。其实,对这一路上的铺排场面,百官们倒履相迎的热情,张居正心下也不甚乐意,但骂走了唱戏的,又来了打锣的,总之是旷野地上的毛狗,赶是赶不开了。他也就索性“人乡随俗”,随这些地方官员们抓红抢绿地闹腾,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摸摸各地官员的“水性”。
一入荆州地界,张居正就卸下官袍换上孝服,尽管数百名官员聚集在荆州城外跪迎,他的大轿连停都没有停,他甚至撩开轿帘儿同官员们招招手都不肯,就径直望城中东门的张大学士府肃仪而去。打从嘉靖三十三年他告病回乡乞养三年,嘉靖三十六年再度入京,不觉已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载寒暑中的人事浮沉,真是一言难尽。当年他归乡时,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六品编修,二十年后再归故里,他已变成了手掌乾坤身系社稷的宰揆。回到家甲,他的感觉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一种拂之不去的惆怅。父亲的灵堂尚在,榇棺厝置。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灵堂祭奠。咫尺之间,生死茫茫,怀想这么多年来虽然成就了移山倒海的伟业,却不能对白发高堂侍汤用药略尽人子之情,如今抚棺一恸,怎能不泪雨滂沱!
下葬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三,从葬|穴的勘定到葬日的定夺,都是钦天监的官员奉敕操办。四月初十、十一、十二这三天,张居正披麻戴孝在灵堂为父亲守灵,除了家中亲属,不见任何客人。害得各地前来荆州的官员都像是撞昏了头的麻雀,虽揸着翅儿却不知道往哪里飞。四月十三日一大早,盛着张老太爷遗体的楠木棺材抬出了张大学士府。作为长子,张居正亲自执绋前导。两个时辰后,出殡队伍来到了太晖山。江陵属于平原,太晖山说是山,其实是一个稍稍隆起的土阜。此时,安置张老太爷棺椁的土井早已打好,下葬的时辰定在下午未时三刻,这中间还有一大段时间。张居正到了太晖山后,先到墓井看了看,详察周围形势,向执事的钦天监孔目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在弟弟张居谦的引领下,一头扎进土阜下的孝棚。这孝棚一溜有几十间,备为会葬官
员临时休憩之用,虽是临时建筑,桌椅板凳茶水点心倒也样样置办得周全。张居正前脚刚迈进棚门,后脚就跟进来一个人,在他身后扑通跪下,口中高禀一声:
“元辅大人。”
张居正回身一看,只见跪着的人穿着一身灰白的粗麻孝服,腰上系了一根草绳,这是典型的孝子打扮。由于改了装束,张居正一时没有认出这“孝子”是谁,便问道:
“你是?”
跪着的人头一扬,又禀道:
“卑职陈瑞,叩见元辅大人。”
“啊,你是陈抚台?”张居正马上想起此人就是上任了一年多的湖广道巡抚,不免惊道,“你怎么也披麻戴孝?”说着上前将他扶起。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累的,陈瑞满头满脸的汗,此时也不敢拿正眼看首辅,只凄惶答道:
“老太爷仙逝,卑职五内俱焚。若人之生死可以置换,卑职愿以一己芥末之身,换回老太爷无量寿福。”
一听这明显谄媚的话,张居正心生反感,但人家毕竟从省城四百里奔丧而来,张居正也就原谅了他。分宾主坐定后,张居正问道:
“你何时到的?”
“比元辅早一天到达荆州。”
张居正其实早从二弟张居谦口中知道陈瑞等一干官员的行踪,但此时仍不免追问:
“你来了五天了?”
“是。”
“听说湖广道的官员来了不少。”
“除极少数因公事牵扯走不开的,基本上都来了。”
早上出殡,天才麻麻亮,加上张居正心存哀恸目不斜视。他只觉得人多,但究竟浩大的送殡队伍中有哪些人,他倒没细看。这会儿,他对陈瑞客气说道:
“陈抚台,多谢你远道赶来会葬。不谷因归家后,即刻守孝三日,以略尽人子之情,故免见一切客人,这一点,望陈抚台见谅。”
“元辅大人对封君之孝,可鉴日月。”
“封君?”张居正稍稍一愣。
“这典故,元辅大人应该知道,”陈瑞说着谄笑起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失态,忙又掩了口道,“卑职到任不久,就听说有位官员在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时,写了一篇绝妙的祝颂之词,卑职记得这样一段,‘嘉靖初年,上帝南顾荆土,将产异人,以元辅寄之封君。或称元辅为众父,封君为众众父,众父父者,苍苍是也。’这篇祝寿文比喻贴切,一经出手就洛阳纸贵。卑职到任后,也曾专程从武昌到荆州城中拜望封君,~睹封君超尘脱俗的风采,也想写一篇颂文,但因有前面这篇文章,倒让卑职生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
对于两年前家父七十大寿就近官员为之贺庆的事,张居正早就知道,但他没有听说过这篇祝颂文。大约是吹捧太过,没有人向他传话。此刻听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继续问:
“湖广三台长官都来了?”
所谓三台,即巡抚、巡按、学政。三个都是三品衙门,巡抚管民事行政,简称抚台;巡按执刑事谳狱,简称按台;学政管教育科举,简称学台。是一省中三个级别最高的长官。尽管级别相同,因巡抚主管行政,乃列名第一。
“都来了。”陈瑞答。
“居谦,”张居正吩咐一侧侍坐的弟弟,“你去把抚台与学台二位,请来这里坐一坐。”
少顷,居谦领了两名官员进来,走在头里的是湖广道巡按御史王龙阳,跟在他后面的是湖广学政金学曾。这金学曾于万历二年出掌荆州税关,挖出了荆州知府赵谦这一条鲸吞国家巨额税银的蛀虫,使荆州税关的榷银收入从全国倒数第一跃进为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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