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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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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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说,这个梁武帝一生修建了数百座寺庙?”
“是。”
“这是无上功德啊。”李贵妃感慨地说,“皇上化育万民,正好借助我佛慈悲。”
“娘娘所言极是,”冯保此时想看看李贵妃的表情,又不敢抬眼睛,“奴才相信,当今皇上,还有太子爷做下的功德,将来必定超过梁武帝。”
这个马屁拍得既得体,又中听,李贵妃心下欢喜,但一想到皇上的病,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问道:“皇上这两天都在做些什么。”
“回娘娘,这些时,万岁爷在吃王真人的丹药。”
“哪个王真人?”
“此人叫王九思,自号崆峒道人,是孟冲把这个王真人引荐给万岁爷的。”
李贵妃眉头一蹙,生气地说道:“又是孟冲,王真人给皇上吃的什么药?”
冯保搓着手,嗫嚅说道:“奴才不敢隐瞒娘娘,但又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直说好了。”
冯保便把王九思通过孟冲取悦皇上炼丹治病的经过大致说过。李贵妃住在慈宁宫中,除了带太子去慈庆宫向陈皇后问安之外,很少去别处走动,所以对宫中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不甚清楚。眼下听了王九思这件事,不禁勃然大怒,把手中那串“菩提达摩佛珠”朝手边茶几上一掼,恨恨骂道:
“这个王九思,明明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妖道,皇上万乘之尊,怎么就会上他的贼船。”
冯保一心想把李贵妃的火气撩拨起来,便添油加醋说道:“这个王九思炼制的阴阳大补丹,万岁爷吃了很有效果。”
“有何效果?”
“自上次万岁爷发病,跑到内阁去寻奴儿花花,一连十几天在乾清宫独处,从没有点名让嫔妃侍寝。可是,自打吃了王九思的丹药,万岁爷竟长了好大的精神,晚上不但招了童女,有时还招童男去侍寝。”
“有这等事?”
“奴才的话句句是真。”
李贵妃杏眼圆睁,咬了银牙半晌不吭声。花格窗外的庭院里花树交柯,鸟鸣啾啾。李贵妃踱到窗前站定,她并不是欣赏这窗外的宜人春景,而是借入室薰风来清醒头脑,稳定情绪。待她重新说话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冯公公,依你之见,这个王九思的阴阳大补丸,究竟是什么药?难道那些童男童女的尿溲经水真能治病?”
“取童男童女的尿溲经水,只不过是掩耳盗铃,”冯保愤然答道,“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王九思秘不示人的那些药粉。”
“啊?”
李贵妃回转身来盯着冯保,用她忧郁焦灼的眼神催促冯保说下去。冯保一进门就被李贵妃美丽的丰姿震慑,这会儿更不敢迎向她逼视的目光,只自垂着头,迟疑答道:
“依奴才之见,王九思给万岁爷炼制的阴阳大补丹,八成儿是春药。”
“春药?”李贵妃脸色倏然一红,随即镇定下来,咬着嘴唇说道,“这王九思果真有这大的胆子?”
“这种妖道,什么事做不出来?”
“看来,皇上是鬼迷心窍了,这样下去,他的病……”
李贵妃说到这里打住话头,她的心头已经升起了不祥之兆。长叹一声,眼睛里噙起晶莹的泪花。
一直眯着眼睛察言观色的冯保,这时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离了杌子跪到李贵妃面前,哀声求道:“李娘娘,老奴今番求见,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请李娘娘搭救张居正。”
“张居正,他怎么了?”李贵妃一惊。
冯保接着就把昨日发生在王府井二条胡同口的事说了一遍。李贵妃听罢,不由得感叹称赞:“满朝文武,就张先生一人秉持正义,以耿耿忠心对待皇上。”
“难为娘娘如此评价,张先生若得知,也必定感激不尽,”冯保说着竟哽咽起来,“只是好心人不一定会得到好报,张先生现在的处境,已是十分危险。”
其实不用冯保挑明,李贵妃也虑到这一层,略一沉思,她问道:“你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冯保答道:“皇上态度我还不得而知,但奴才一早来到司礼监,就听说张先生为此事专门给皇上上了手本。孟冲急得猫掉爪子似的,往乾清宫跑了五六遍要面奏皇上,只不过我来时,皇上尚未起床。奴才这头在想,王九思是孟冲引荐给皇上的,他见皇上,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李贵妃点点头,吩咐说道:“你现在回去,看皇上那边如何处置,再速来告。”
“谢娘娘。”
冯保叩谢而出。
文华殿西室中,隆庆皇帝与高拱君臣间的一场对话正在进行。
隆庆皇帝因王九思事件紧急约见高拱,是想向这位多年的老师及首辅讨教,此事应如何处理。其实,昨日这件事发生不久,高拱就得知了这一消息。当时他尚未回家,正在吏部与魏学曾讨论一批候缺官员的补职。乍一听说张居正当街把王九思绑了,他的第一个感觉是这一下张居正闯了大祸,不由得幸灾乐祸说道:“咱们正在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对付这个张居正,没想到他自惹其祸,捅了这个马蜂窝。”魏学曾听了这话,愣愣神,以讥诮的口吻问道:“元老,你如何看待王九思这个人?”高拱脱口答道:“这家伙颠三倒四糊弄皇上,也不是个好东西。”魏学曾说:“这就对了,张居正把他抓了,是大快人心的事。他若因这件事下台,必将留下千古清名。”高拱一听不再说话。当夜回到家中,便听说京城不少官员闻讯都赶往张居正府邸看望。今天早上,兵部尚书杨博与左都御史葛守礼这两个素负重望的朝中老臣也都来到内阁看望张居正,又是称赞又是安慰,直让高拱觉得这些“戏”是做给他看的,人心向背由此可知。高拱此时的心情是既忌妒又恼怒。平常听说皇上召见,他总是满心喜悦,可是这一回却不同,从内阁到文华殿那几步路,虽顶着四月的温煦阳光,他却走得周身发冷头昏眼花。
待高拱看过张居正的手本之后,隆庆皇帝问道:“你看这件事应如何处置?”
高拱看皇上的神情是犹豫不决。他猜透了皇上的心思,想保全王九思惩处张居正,又顾忌满朝文武官员的言论,所以下不了决心。其实高拱一门心思也在这个难解的矛盾上头。皇上向他讨计发问,他一时答不上来,只含糊说道:“依愚臣之见,还是先把王九思从牢里放出来。”
隆庆皇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复,他伸手摩挲着蜡黄干枯的脸颊,阴沉说道:“放王九思,朕一道旨下去就解决问题。但张居正上这道折子,口口声声说王九思是个妖道,我若没个正当理由放人,满朝文武岂不骂我是个昏君?”
隆庆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高拱给他找个放人的理由。高拱尽管官场历事多年,满脑子都是主意,但这时仍不免有黔驴技穷之感。搜肠刮肚思忖半刻,说道:“皇上,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是否可请高仪、杨博、葛守礼等几个大臣前来廷议,商量一个策略?”
“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兴师动众?”隆庆皇帝看出高拱有推诿之意,故不满地申斥,“又不是荐拔部院大臣,讨论朝中大政,为何要廷议?这只是朕的一件私事,你出出主意就成。”
挨了几句骂,高拱心里头有些窝火,性子一急,思路反而通透了,他嘟哝一句:“皇上,恕老臣直言,天子并无私事!”
“啊?”隆庆皇帝略略一惊,重复了一句,“天子并无私事,我患病,找人给我配药,这不是私事?”
“这不是私事,皇上!”高拱侃侃而论,“皇上以万乘之尊,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垂范。皇上圣体安康,是苍生社稷之洪福,圣躬欠安,天下禄位之人草民百姓莫不提心吊胆。以皇上一人之病,牵动百官万民之心,怎么能说是私事?”
高拱的这几句话,隆庆皇帝虽然听了心里舒服,但依然感到不着边际,因此顺水推舟说道:“爱卿所言极是,你既把事体剖析明白,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第一,王九思要立即释放,继续为朕炼丹。第二,张居正此举是蔑视皇权,要严惩。究竟如何惩处,你拟票上来。”
隆庆皇帝说罢旨意,再也不肯与高拱多言,便命起驾回宫。高拱跪在地上,目送皇上由太监搀扶登轿望御道而去,这才怏怏地从地上爬起来,魂不守舍返回内阁值房。斯时张居正已返回府邸,按朝廷大法,凡遭弹劾或涉案之人都需引咎回避,不必入值办公而在家听候旨意处理。高拱吩咐吏员把新入阁的高仪喊了过来。移时,只见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子走了进来。这人便是高仪。他与高拱同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年纪也与高拱相仿,只是脸色憔悴,看上去要比高拱苍老许多。
待高仪打横坐定,高拱便向他传达了皇上在文华殿接见时的旨意。然后两手一摊,懊丧说道:“你看看,这么一件满手扎刺的事体,皇上一甩袖子,竟然要我全权处理。”
高仪并不答话,只垂下眼睑,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盅出神。
与高拱相比,高仪是官场的另一种楷模。虽然官运亨通,但他却更像一位优雅的学者。嘉靖四十五年,担任礼部尚书的高拱入阁,高仪由南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升调北京,担任高拱空下的礼部尚书一职。甫一接任,高仪就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大事: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弄了很多方士进宫。这些方士都在太常寺挂职领取俸禄,这帮人自恃皇上恩宠,平日里为所欲为,甚至凌辱朝官。高仪早就看不过眼,调查取证后,便给嘉靖皇帝上了一本,要求太常寺裁汰冗员四十八人,并开列了应被裁汰的名单附后。他所指出的“冗员”,几乎全是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这是一个谁也不敢捅的马蜂窝,偏偏被这个有名的“好好先生”给捅了。一时间大家都对高仪刮目相看,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看到这份奏折,嘉靖皇帝的确震怒非常,但他也只当高仪是个书呆子,倒没有怎么特别为难他。不久,嘉靖皇帝去世,隆庆皇帝登基,一应大典礼仪,事无巨细,都由高仪斟酌擘划,上承祖制,下顺圣心,没出半点纰漏。大臣们都交口称赞高仪是最为称职的礼部尚书。隆庆二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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