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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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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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责骂安禄山和投降的官员,也主要表现正统的“忠义”思想,将此解释为对清人及降清官员的讽刺,实属穿凿。洪昇的父亲、外祖父都是清初就出仕的,他本人也有意于仕途,不可能把清朝统治者斥之为“贼”。如果有所指,也只可能指李自成,这倒是符合当时一般文人的态度的。
《长生殿》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实不及《桃花扇》。这可能有写作难度上的问题。剧中的唐明皇,既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又是一个传说人物,分寸不易把握。为了突出“情”的主题,作者写他在马嵬坡兵变中“宁可国破家亡”,宁可弃舍“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埋玉》),也不愿弃舍杨贵妃,这和“皇帝”的身份难以相符。在其他各出中,唐明皇的性格也大抵集中在痴于“情”这一点上,显得比较简单。杨贵妃的形象,在前半部分写她恃宠骄纵,为独占唐明皇的欢心而机变百出,又因害怕失宠而忧心忡忡,性格较为丰富,也切近一个宠妃的身份。其他人物,如作为忠臣义士的郭子仪、雷海青等,都显得简单化。
《长生殿》艺术上的长处,主要表现在以下两点:
其一,在结构方面,全剧长达五十出,场面壮丽,情节曲折,而组织相当严密。李、杨爱情是戏的主线,这条主线又以一组道具——一对金钗、一只钿盒贯穿始终,随情节变化由合而分,由分而合。属于交代性的第一出《传概》不算,剧本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他们二人以金钗钿盒为定情信物,而后经过一番波折,至七夕长生殿盟誓,形成一个高潮;紧接着安史乱起,马嵬坡兵变,杨贵妃惨死,李、杨的爱情转化为悲剧,而作为信物的金钗钿盒成为随葬品;其后再描写他们“那论生和死”(《传概》)的深情,已成蓬莱仙子的杨贵妃拆金钗一股、钿盒一扇托道士转交唐明皇,又坚前盟;最终二人在天宫团圆,金钗再成双、钿盒又重合。对“钗盒情缘”的刻意描写,具有很强的戏剧性。同时,剧中又巧妙地把宫廷内外的政治与社会生活情景与李、杨爱情的线索组合成一体,写了安禄山、杨国忠、高力士、李龟年、雷海青等各式人物乃至村妇小民的活动,使剧情显得很丰富,又层次分明地展开。除了后半部分稍略拖沓而外,全剧显示了作者杰出的构造能力。
其二,《长生殿》的曲词优美,尤为人们称道。从文字上说,它具有清丽流畅、刻画细致、抒情Se彩浓郁的特点。前面说剧中唐明皇的形象比较简单,但在写他痴于“情”这一点上,还是很深入的。如《闻铃》一出,继承《长恨歌》、《梧桐雨》的笔法,借风声雨声,衬托唐明皇心中的缠绵悱恻之情:
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崚嶒,似我回肠恨怎平!(《武陵花前腔》)
这可以说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而随着人物身份的不同,《长生殿》曲辞的风格也多有变化,如前面抄录李龟年流落江南时所唱的一支曲子,别有一种苍凉的感觉;剧中有几支民间百姓的唱词,则大多偏向于通俗风趣。在音律上,不但洪昇本人精于此,而且还得到曾作《九宫新谱》的专家徐麟的帮助,所以“句精字研,罔不谐叶”(吴仪一序),即使从书面诵读,也能感受到那富于音乐性的美感。由于《长生殿》具有很好的舞台效果,当时传演极盛:“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赏其律,以是传闻益远。畜家乐者,攒笔竞写,转相教习。优伶能是,升价什佰。”(同上)至今,《长生殿》的若干出还常常在昆剧舞台上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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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孔尚任与《桃花扇》

《长生殿》问世十年之后,康熙三十八年(1699),继有孔尚任的《桃花扇》问世。二剧有许多相近之处,但《桃花扇》取材于数十年前的明末历史,具有更鲜明的时代感。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岸堂,别署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后裔。在康熙帝一次南巡返经曲阜时(1684),孔尚任被荐在御前讲经,受到常识,由国子临生的身份破格被任为国子监博士。他为此作《出山异数记》,表达感激的心情。后迁至户部员外郎,因故罢官①。
①孔氏罢官原因不详。或以为与《桃花扇》的写成有关,此说不可靠。按作者于《桃花扇本末》中记宫中索剧本一事,是带炫耀的;又记他解官之后京中大僚犹群聚观赏此剧,更说明他并非由《桃花扇》得祸。
其间他曾因参与疏浚黄河入海口的工程,在淮扬一带生活了三年,结识了冒襄,黄云、宗元鼎、杜濬等明末遗老及其他一些著名文人,还在扬州、南京诸地凭吊明朝的遗迹,广泛了解到南明政权兴亡的史料,这为他后来创作《桃花扇》提供了素材。
孔尚任兴趣广泛,知识淹博,尤其爱好书画古玩,有《享金簿》一书,记载其收藏。他也擅长诗文,有《湖海集》、《岸堂稿》等传世。他的诗抒情意味较浓,有些怀古之作,写得很不错,如《过明太祖故宫》:
匆忙又散一盘棋,骑马来看旧殿基。夕阳偏逢鸦点点,秋风只少黍离离。门道大内红墙短,桥对中街玉柱欹。最是居民无感慨,蜗庐僭用瓦琉璃。
一个曾经煊煊赫赫的朝代过去了,只留下破旧的残迹。虽然还有少数以遗民自居的文人依然在怀旧中生活,然而普通百姓早已淡然,明宫的琉璃瓦也被他们拿来盖在自家的“蜗庐”上。这一种对历史变迁的伤感和怅惘,和《桃花扇》有相通之处。
《桃花扇》剧本的创作,作者自谓始于未出仕时,经十余年苦心经营,三易其稿始成(见《桃花扇本末》)。它以复社(东林党后身)名士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描绘了南明弘光王朝由建立到覆灭的动荡而短暂的历史,从而也就写出了明王朝最后的崩溃。剧本的宗旨,作者说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桃花扇·先声》),同时要通过说明“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为后人提供历史借鉴,“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桃花扇小引》)。总结历史教训和抒发兴亡之感,是两个相互联系又各有偏重的方面,作者在这两方面达到的深度有所不同。
南明的覆亡,正如夏完淳所言,是由于“朝堂与外镇不和,朝堂与朝堂不和,外镇与外镇不和;朋党势成,门户大起,虏寇之事,置之蔑闻”(《续幸存录》),在危急的形势中,统治集团中的各个派系无法以相互忍让的态度达成对外一致,使得有限的力量消耗在内部的争斗中。这里不仅有弘光帝、马士英、阮大铖等人“私君,私臣,私恩,私仇”(《桃花扇·拜坛》眉批)的问题,另一方面,复社文人的以“清流”自居、意气用事,史可法的才能短绌、缺乏果断,左良玉在清人大兵压境之际为了内部矛盾而起兵“清君侧”,导致马士英抽调江北三镇与之对抗,都是导致南明覆灭的重要原因——左良玉用兵甚至是关键因素。孔尚任写《桃花扇》,曾对南明基本史实作过深入的调查与考证,在反映历史事件的具体过程乃至细节方面相当严谨(侯、李爱情故事则有较多虚构),使得这一剧作具有较严格的历史剧性质,这是《长生殿》等写历史故事的作品无法相比的。它也确实揭示了南明小朝廷的混乱局面和激烈的内部矛盾。但同时也要注意到,作者把罪责几乎完全归于马、阮一方,不仅热烈赞颂了史可法,对复社文人及左良玉也多有美辞,经过这样的处理,剧本所反映的史实已经不可能是全面的,它已经成为一种对历史的观念化的解释。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者仍旧采用“正”、“邪”对立的陈套来描述政治斗争;而孰“正”孰“邪”的分判,则是使用了官方的标准。史可法在扬州城破后自杀身亡,仅隔一月,清军统帅、豫王多铎即下令为之建祠(见计六奇《明季南略》),此后清朝统治者一再对他加以褒扬,以达到笼络人心和彰扬忠节的双重目的。而马士英、阮大铖则是从《明史稿》起就被列为“奸臣”的(《明史稿》开始修撰的年代早于《桃花扇》问世多年)。所以说,孔尚任对于南明历史的描述,并不具有个人的独特见解;至于说歌颂史可法就是反清意识的表现,更是忽视了这种歌颂原本是山清朝统治者领头的。因此,《桃花扇》在理解政治方面,并不能提供给人们多少深刻和新鲜的东西。
在中国旧时的文化传统中,特别是在孔尚任所处的历史环境中,想要摆脱“正”、“邪”对立的套路来描绘政治斗争,这恐怕是非常困难的。对此我们并不苛责孔尚任,而只是反对不合事实的夸大。实际上,孔尚任还是有他相当高明的地方:他在描写“正”、“邪”或谓“忠”、“奸”斗争时,并没有像以前的《鸣凤记》、《清忠谱》那样,把人物的性格在道德意义上推向极端,以致完全失去正常的人情;而更重要的是,作为《桃花扇》核心主题的所谓“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并不只是纠结在“正”、“邪”对立的斗争中,而是更多地关涉人和变化着的历史环境的关系。从时间点来看,《桃花扇》问世时距明亡五十多年,一方面,清人的统治已完全稳定且显示强盛之势,从正面描写明亡的历史已不致对统治者形成太大的刺激(作者特意在开场戏中对清人大唱颂歌,也有进一步消除这种刺激的作用);另一方面,虽然社会上由明亡所引起的悲愤和强烈的反清情绪已逐渐平静,但人们怀旧的心理依然很浓厚。特别是对许多文人士大夫来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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