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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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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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李穆然身子一震,直视她的眼睛,但见她满目疑虑和伤痛,知晓她既不愿自己再骗她,也不愿听到那个“是”字。但是,故主已亡,此时的他,终究是无心无力再去隐瞒,遂点头道:“是。符坚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投靠慕容垂,一来是为了牵制住他无暇南顾,否则以他的二十万大军,又怎会耗时一年,才攻下邺城;二来,符丕是邺城守将,若落在慕容垂手上,唯死无他,我受符坚与他的知遇之恩,自然要保他完全。”

不料他坦然道来,冬水只觉心头一空,呆了一呆,又问道:“那么,你与毛姐姐是旧识了?在秦岭时的一切,都是做戏给我看么?”这变故实在巨大,令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只觉柔肠百转间,忽然口中一腥,便“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李穆然心中一急,正要扶她,却觉一阵劲风扫面而来,倘若不是及时后撤,恐怕一只臂膀便被她一剑斩下。他闪到一旁,只觉着平日间的巧舌如簧均被忘到九霄之外,此刻只剩下结舌难言,若再行解释,就只怕越描越黑。想了良久,才讷讷道:“冬儿,就算如此,但在木塔之中,我所言所行皆出自真心,半点做不得假。”

冬水气极反笑,道:“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么你是承认,在秦岭的一切,当真是做戏了?绊马索、血迹、脚印,都是假的?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毛姐姐千方百计要赚我投效前秦,怪不得她开口便是‘封王挂帅’,怪不得你说要帮我做主!李穆然,好个连环计,亏我自命通学兵法,却连你一成都赶不及!你好、你好……”她说到痛心之处,兀然间胸口气滞,然而盛怒之下竟是自暴自弃,回手一掌拍在心口,登时又吐出两口殷红的鲜血来。

她伸手一抹嘴角血迹,而后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而下:“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也会与旁人串谋着来骗我!若连你也信不得了,这世上,我还能信什么?”她泪落如雨,忽地一咬牙,便一剑刺向李穆然心口。

这剑去势又急又快,更兼李穆然本就无意躲避,只听一声轻响,剑尖已刺入李穆然胸口,然而只入了不满盈寸,到底未再刺深。冬水见他甘愿受剑,霎那间脸白如雪,忙抽回剑身,顿了顿足,将长剑狠狠掷在地上,别过脸去。

李穆然长叹一声,回手点上“膻中”穴阻住血势,道:“毛氏在此前曾与你有过邂逅。她求才若渴,便要我帮想法子……此事是我太过自私,你打我骂我罢了,莫要折磨自己。只是那日林中遇险,就算不是做戏,我也定会要你先走,我来断后。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这点么?”

冬水一时语塞,然而,骗了就是骗了,纵然他当真能够做到那些,也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听李穆然续道:“往事已矣。咱们说好了要相伴一生,就忘记以前的事情,不好么?”他见冬水渐渐止泪,便大着胆子,探手扶上她肩膀。

然而他的指尖方触碰到她的麻衣,冬水竟平地里退开两步,道:“相伴一生?倘若今日若没听到这番话,我若还被蒙在鼓里,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骗我一辈子呢?”她眼神如刀,刺得李穆然一阵心恸。他张了张口,想说不是,可是答案究竟是什么,彼此都再清楚不过。

不知僵持了多久。眼看着冬水缓缓靠上一棵大树,将脸埋在双手之中,身子微微颤抖,李穆然终究开口,问道:“冬儿,假如我在此前坦诚一切,你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么?假如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你,眼下你又怎会嫁我?”

冬水被此语气得几欲吐血,然而极怒过后,终归空澄。她静了一静,忽而拍起手来,冷笑道:“此话说得极是。你若不骗我,我怎会嫁你?我当真是瞎了眼。李穆然,你我就此别过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干系!”语罢,一转身子,大步向南行去。

李穆然大惊失色,忙抢上两步,一把拽住她衣袖,急道:“冬儿,你我已拜了天地,结为夫妇,什么叫做‘就此别过’、‘再无干系’?此事确是我大错特错,可难道就没有半分的挽回余地么?”他二人从小一并长大,这二十余年之中,自然多有争执,但李穆然每每道歉,冬水便不再介怀。他从来都不知道,天下间有什么事,会让她当真恨上自己,无论如何赔罪认错,都难令她回心转意。即使他这次扯下这弥天大谎,伤她如此沉重,他也曾以为待得二人相处日久,木已成舟,即便被她发现真相,也不过大发一场脾气作罢,万万闹不到决裂的地步。

然而,他竟是低估了冬水的绝然。

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冬水几番想原谅了他,不过李穆然终是犯了她心中的大忌:她当日为保李穆然性命,摆下“九天之阵”,西燕三万士兵因而命丧秦岭。虽知这便是沙场的残酷,但午夜梦回之际,无端端地,却仿佛总会听到那些士兵临死前的哀嚎。对于人命的在意非常,可说是她平生的怪癖,但她心结难解,也只有顺其自然。

冬水深吸口气,只觉着一阵阵冷寒袭来,冰凉彻骨。她遥望远方,怅然道:“李穆然,我对你本就无情,眼下惟有断义。”语毕,掌缘若刀,登时将那一截衣袖削断。

“我与你今日割袍断义,永生永世,莫要再见了。”冬水强忍着泪水,越走越快,终于跑入了林中。

这厢,李穆然手持那半幅衣袖,骤然间,不知当悲当怒,只是怔在当场,喃喃重复着:“本就无情,惟有断义;本就无情,惟有断义……”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似乎终于品出了其中苦涩,他兀然间一攥拳,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恍似虎咆龙吟,其中冲满了无穷无尽的凄凉和悲苦;渐渐地啸声由伤转凶,刹那间,竟充斥了屠戮气息,却是李穆然心痛到了极处,赫然兴起弃世之意。诚然,如斯的一往情深也换不回一句谅解,他又何必费尽了心神乞她一笑呢?

既然就此恩断义绝,那就莫要怪他重返旧路。冬水不要他屠戮人命,他就偏偏要去滥杀无辜;冬水不要他冲杀战场,他就偏偏要去前秦,助符登和毛氏一臂之力。

他定下了主意,当即翻身上马,抽出长剑,直奔那家茶寮而去——冬水自是不知,这万里追风驹本就是当年符坚赐予他的坐骑,跟他将近两年时间,在战场上生死与共,是以与他寸步不离。

李穆然此时心性如魔,将二人决裂之因全推在那茶寮之上。须臾间,万里追风驹停在茶寮门前,他二话不说,闯进大门后,竟而一剑一个,将伙计、掌柜连同一干食客尽皆杀死。杀了这十数人后,尤觉余怒未消,便沿路追赶,居然追上了先前在茶寮闲话的赵大哥等一伙人,复又一剑一个,未留一个活口。

此后,他驾马直奔长安城,加入符登大军,借助混入长安城的亲信之力,仅用月余功夫,便攻下城池。

后来,他也枕人头、食人肉,领着千军万马横扫一方。到得次年,符丕败于晋将冯该,被杀;诸将拥立符登为帝,李穆然因立下赫赫战功,果然被封王,此已皆为后话。

却说当日冬水南下,她心中无法忘情,只有一路前行,竟是不知休息、不知饥渴,就这么一味茫然地赶着路,不一日功夫,已到长江北岸。

独立江畔,她已易容为庾渊模样。顾盼江水中昔人样貌,想起自己这一生一世的情缘,免不得心中一苦,又要落下泪来。此番伤痛不比庾渊之死,甚至有过之而未有不及。亲眼见到庾渊死在面前时,她只是心疼到不能自已;然而亲耳听到李穆然承认骗了自己,她却是满心的信念在一瞬间崩溃殆尽,倘若不是定力极强,在那个刹那,她几欲癫狂。那是二十多年来的信任以及依赖,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李穆然怎么会处心积虑地骗她呢?她一心以为,两人会这么相濡以沫直到白首,只不过企盼这些许的幸福,却也不可得么?

正自愁眉不展,忽听遥遥地传来一声吆喝:“庾大官人,好久不见!咱们可嘴馋得紧呐!”

冬水身子一震,忙打起精神,向来声处一拱手,朗声笑道:“难为老伯挂念。前几日北朝动荡,小可耽搁了几日,今日就回玉宇阁。”一言未竟,就见那梢夫扳桨摇橹,划着一条木船,靠到岸边。

那梢夫“哈哈”笑道:“庾大官人一去数月不返,可是馋坏了全城的人。只是……”他兀地皱起眉头,续道,“大官人面色差得很。若是身体不适,还是莫要去玉宇阁操劳。”这梢夫天天在江面上载人来往,慧眼如炬,极善察颜观色,绕是冬水佯装欢喜,但心中的凄苦还是自眼神中流露而出。

冬水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等回到玉宇阁,自然一切都好。”言罢,踏足船头,但觉江风渐大,席卷着满江的水汽吹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非但没有带来半分凉爽,反而更增心中沉闷。

那梢夫见“他”神色沉郁,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感于这世家子弟平日对贫民百姓照顾有加,绞尽脑汁,想找个法子开解“他”。

想了一会儿功夫,忽地眼前一亮,那梢夫一扯嗓子,竟唱起从渔夫处听熟的渔歌来。那渔歌自古传唱至今,虽然吐字已有不清,但调子高亢响亮,尽是渔夫满载而归的喜悦之情,在这江风之中顺风直上,当真是响遏行云,铮然动听。

其时朝阳初上,江面流金,浪涛化作白练,似蛟龙般腾挪来往。冬水挺立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听着朗朗渔歌,终于豁然开朗,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她虽然一时之间,还难以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境界,但见这江水奔流不息,受其感召,也深知当宁定了心绪,任由往事自行逝去。

那就这样吧。她深明自己的秉性,一旦知晓这些,终己一生,就再难原谅李穆然。那么,既已无望,何必不忘?

进到建康城后,轻车熟路,先行奔赴玉宇阁。

金碧辉煌处,人涌如潮。

冬水精神一振,整整衣衫,阔步迈入大门。

甫一进阁,目光就被大厅当中的杂耍所吸引。但见那戏者两手各持着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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