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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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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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眉似柳,目如星,左边嘴角处有个浅浅的酒窝,虽比不上桓夷光倾国倾城,但她身上透出的睿智与沉静,恐怕纵连千秋名将,亦难匹敌。这女子,赫然正是冬水。

“是……是你这……妖女!”

桓夷光面色骤变,如同突遇妖魔,浑身战栗,但任她耗尽全身力气,也逃不出这妖女之手。

“你别怕,我不伤你。”冬水柔声劝慰,桓夷光却不理不睬,反而是挣扎得愈加厉害。她边奋力挣脱,边厉声问道:“我表哥呢?你把他怎样了?”

事已至此,见再也瞒不下去,冬水终究是低下了头,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庾渊他……他……他已经死了。”她语气哀痛至极,说到后来,声音哽咽,低不可闻。桓夷光一下子呆住,再不动弹。她兀自不肯相信,但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冬水眼中落下,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并沉落,胸中空空,那颗心竟是不知去了哪里。

“死了?怎么……怎么死的?”桓夷光双目失神,缓缓说道,声音好似并不是自己发出,而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

这问话宛如小刀一样,一点一点地剜着冬水心头之肉,她委实是不愿回答,却又非说不可:“淝水之战罢,我们去谷外时撞上了前秦逃兵。逃兵甚众,我照应不到他……”说着说着,眼泪涌流不断,只片刻间,眼睛就红肿起来。

淝水之战,不知是这天下多少事的转折,而她的一生,也在符坚溃逃的一刻逆转,自此步入万劫不复。

可笑的是,那逆转的一刻,她兀自为之开心不已。

因为她在孰胜孰负的预想上,竟是终于胜过了谷中“兵圣”——孙平。

却不料,真正赢了这一场仗的人,永远不是徘徊于天下之外的她;而因这一场仗输掉自己这一生一世的,则真正是她啊。

看着仿佛神游于太虚之外的冬水,桓夷光骤然间抽出了双手,发疯一般厮打着她:“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啊!你若不带他走,他又怎么会死!该死的都是你们这些前秦人,为什么要拖累上他,是我们胜了,明明是我们胜了……”她出拳又快又狠,倘若不是怨极恨极,这平素温文尔雅的女子也不致如此癫狂。她毕竟没练过武功,然而冬水师从兵家,外修兵法韬略,内练真气武艺,这拳拳打在她身上,纵然不防不挡,亦是如中败革。

不知打了她几十拳,桓夷光才终于停下,却觉两手都是又酸又痛,几乎张不开来:冬水虽不还手,但自身内力反击回去,亦伤了她。

“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要来假扮我表哥?你安得什么心!”桓夷光指恨得牙痒,破口大骂。

冬水并不答话,只是收敛了泪水,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塞到她手中,道:“这药可以化淤消肿,你涂在手上,会好受些。”

“要你好心么!你口口声声爱他,又怎么不与他一并死了?”桓夷光将那瓶狠命掷下,但那瓶子只是“咕噜噜”地在地上一滚,安然无事。

冬水慨然叹息,拾起那药瓶,依旧递回到桓夷光手中,道:“这药瓶是木制,你要拿它出气,只怕没有用处。你只知道心爱的人死了,就要和他同死,却不知道要他继续活下来么?”

“继续活下去?”桓夷光怒极反笑,伸手抓过那面具,狠狠掷在地上,冷嘲道,“就像这样子么?去蒙骗世人么?”

冬水俯身拾起那张面具,极是细心认真地拂拭干净,道:“你能看穿我是假扮,想必也对他了解甚深。可是你却知晓他这一生憾事,究竟是何?同生同死,无外乎总角盟誓,到底做不得准,即便是想,但被世事缠身,也不能啊。”

“憾事?是什么?”桓夷光被她问得怔住,一时之间,怒气倒平息了些。

冬水静静地看着眼前那面具,泪眼模糊间,仿佛又回到当日。

她勉强杀退了那一队恶如虎狼的逃兵,终于背着已似血人的庾渊回到谷中。

然而在药王庐前,姬叔却说他是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啊。听了那一句话,她只觉顶心被晴天霹雳击中,顿时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庾渊身上。其实,凭她的医学修为,又何尝不知庾渊身上究竟有几处致命伤,只是平日里的狂妄自负在那一刻统统消失不见,她只希望自己所学肤浅,而这世上人上有人,姬回春是谷中药王,他总有办法。

只可惜,药王也只是人而已,他不是神,无法起死回生。

收拾庾渊遗物时,她找到一张仅写了一半的字条,上边有着“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三句行书。谷中虽无儒家之人,儒家的经典却应有尽有,她自幼一目十行,吟诵不忘,这句话虽然无头无尾,但她仍旧认得清楚。此言出自《孝经》三才章:“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拿着这张字条,她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凭她对庾渊的了解,她几乎能够想见,他是在如何的故土之思,家国之思下,口中喃喃着《孝经》,手中不知不觉,便写了下来。她一向只知庾渊陪着自己在冬水谷中极是快乐,却不知他的心底对于故乡家人,有着如斯深厚的忧伤。想来,不能于母亲面前尽孝,该是他这一生一世,对自己最深切的责难吧。

她何尝没有想过要同庾渊共死,只是在拿到这纸条的一瞬,她改了心思。她要涉江南渡,去到建康庾家,代替爱侣来尽那一份孝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在她幼年与李穆然学业之余,常常调皮贪玩,靠模仿谷中长者的声音来戏耍对方。他二人都是绝顶聪明,渐渐不仅声音可以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是动作神态,亦可惟妙惟肖。她从来只将这当作游戏,却不料时值今朝,竟派上了正途用场。

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前往建康的渡船,本以为到庾府后少不得一顿家法教训,孰知方到门口,迎接她的赫然是庾桓氏那慈母般的怀抱。

扶着庾桓氏几欲跌倒的身躯,她知道,此行没有行错,倘若庾渊知晓,亦当含笑九泉。

(三)却扇分杯,枉言旧事为笑谈

 “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

已过正月,庾家这日上下,一派喜庆。彼时已到晚间,新郎新娘交拜完毕,众人全涌入了小楼之中,来闹新房。

东晋风俗,新人入得新房之后,就须“分杯帐里,却扇床前”。因新娘嫁入夫家不可让旁人瞧见自己面目,便一直要手持纨扇掩住娇颜,待得床前并座,新郎若是文人出身,为展才华,就须得作“却扇诗”,新娘才可放下纨扇,这就是所谓“却扇”;而分杯,便是喝交杯酒,亦称合卺酒。

冬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伤感:她原是该听这“却扇诗”之人,岂料如今,竟变作要讲这“却扇诗”之人。当真世事无常,不可捉摸。

她毕竟是不愿自己亲作,就找了首极是生辟的汉朝无名氏之作充数。这诗原意是讲自己虽历经艰苦,但情意依旧;在座余人听罢后皆以为那历尽辛苦是指“他”与那妖女私奔,而情意依旧,自然指的是他与桓夷光两小无猜的感情。这四句诗,直把“他”的岳丈哄得“呵呵”大笑,一来以为女婿“浪子回头金不换”;二来则是心喜这女婿学识渊博,文采出众,纵然出身欠佳,也不致辱没了女儿。

满堂的喝彩,却唯独一人冷眼旁观,那人便是庾渊之弟——庾清。庾期当年教育他们兄弟,除要他们掌握手工技巧外,对于文章诗赋,亦未疏忽。庾清自幼喜古风,对汉时无名作倒背如流,这首“兰若生春阳”,亦不例外。

他甫听兄长念完了这前四句,脑海之中就已泛出后六句:“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夜光照玄阴,长叹恋所思。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那正是‘所思已远,相见无由,忧思累积,至于发狂’之意啊。”庾清心中一惊,“庾渊啊,你既然已自成亲,心中又何必对她依旧念念不忘?这时发此妄语,又有何用?”

却不知,他只是猜中了一半,而这满堂之中,唯有那吉服下的女子,才明白这新郎口中所言,是何意思。只为她二人,都是一般无二的“愿言追昔爱”,可那昔爱之人,早已身远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啊。

“新娘子还不却扇?”众人的哄声中,桓夷光盈盈一笑,缓缓放低了白玉般的纤纤细手,露出那倾国倾城之貌,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一时被众惊为天人。庾桓氏也被几名丫鬟架到近前,看着如花似玉的儿媳,直笑得合不拢嘴,然而却只有冬水与桓夷光对视,才看得出这女子嫣然欣喜的目光中,藏着几多凄凉,又藏着几多报复般的得意。

当日她的身份被这女子识破,她虽讲明了来意,无奈二人本为夙敌,桓夷光仍不肯放过她,直到她将庾桓氏的病情加剧因由说出,桓夷光才终于平静下来。

桓夷光本性不恶,而由于表哥庾渊的缘故,兼且庾桓氏待她甚好,她早已将这姑母看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如今得知姑母暗中被庾清下毒,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自然,她也不放心留冬水一人待在庾家,遂仍提出要庾渊娶她,否则她就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被她缠得没了办法,饶是冬水智计过人,也想不出桓夷光心里打的是何算盘,直到她点头应诺,那女子才陡然间大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子纵然你也死了,也和我表哥再也不能在一起。”那一霎那,她才明了桓夷光是何居心。她原来要的,只是这“名分”二字而已。有了夫妻的名分,即便她二人都到百年之后,也只有桓夷光一人可与庾渊归于同穴,而冬水她则不过是孤魂野鬼,无处依傍。

也罢了,这女子败了一生一世,却只赢来身后一场虚无,那么在此前一直身为赢家的她,又何必去计较呢?

那日看着眼前的桓夷光忽笑忽哭,大悲大喜,忽然之间,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早已冰冷了心思,毕竟自庾渊死后,她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即便是哭,也不过默默落泪而已。

或许这正是她自小所受的教导所致吧。

犹记得身为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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