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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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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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风的脸色蓦然变得极为难看:“你确定?”

若是叶雨荷在场的话,肯定很奇怪。秋长风本来早知道这事的,为何这时候听姚三思说出这个消息时,还如此震惊?

姚三思连连点头道:“是呀,我确定。我亲眼见上师死了,可醒来的时候,留意到满殿的尸体中,没有公主和上师的。”他和秋长风不同,他总能留意到更明显的事实。因此,他现在还不知道,死在殿中的那个卫铁衣是个假货。

“公主如今回来了,可东瀛忍者为什么带走上师的尸体?”姚三思继续问道。这个问题显然在他心头徘徊了许久。

秋长风心思飞转,终于恢复了镇静,摇摇头道:“不知道。”

女人说“是”的时候,通常是否定的,而她们说“不”的时候,有可能是肯定。可秋长风说“不知道”的时候,没有谁能知道秋长风到底知道不知道。

姚三思也不知道。但他明白,秋长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下去。因此,他虽奇怪秋长风对此事的淡漠,还是换了话题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秋长风不等回答,就听不远处有人道:“现在我们要去见汉王。”

姚三思一听那森冷如雪的声音,立即变得毕恭毕敬。秋长风心中微动,转身望向说话那人,施礼道:“秋长风参见指挥使大人。”

说话那人正是纪纲,纪纲的身边站着孟贤。孟贤有些嫉恨地望着秋长风,纪纲却有些深意地看着秋长风。

纪纲额头的剑痕似乎更深刻了些——深刻如皱纹。

见秋长风施礼,纪纲只是淡然道:“秋千户不必多礼。”他对秋长风无疑很客气。但上司对下属客气,通常不是什么好兆头。

秋长风当然明白这点,他也知道和纪纲之间,再也回不到庆寿寺时的关系。他只是询问道:“大人……我们……要去见汉王?”

纪纲点头道:“不错,汉王要走了……”

秋长风微愕,却没有出口询问。他本来就是如此,问该问的,想要想的。很多事,无疑动脑比动口要好些。姚三思却忍不住道:“什么?汉王要走?去哪里?”姚三思不解,眼下大敌当前,天子朱棣亲临观海征讨东瀛,正要依仗汉王之力,汉王为何要走?

纪纲根本不做回答,只是道:“秋长风,汉王临行前,想要见见你,因此让本指挥传传话……你若有空,现在就可随我前往汉王的营帐。”

秋长风心中奇怪,还是道:“好,属下这就和大人前去。”

纪纲眼中闪过分赏识之意,但很快泯灭。他话也不多说,只是转身向军营外走去。孟贤如影子般跟随,有意无意地挡在秋长风和纪纲之间。

姚三思不得纪纲的命令,当然不好同去。他有些失落地立在雪中,心中却想,汉王为什么要在走之前见秋千户?汉王和秋千户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汉王的天策卫远在东霍群岛,他跟随侯显来到观海,不过带了几百贴身侍卫。和天子吵过之后,汉王更是负气在御营数里外扎营,显示对天子的不满。

那军营规模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威严肃穆之势,竟不亚于御营。

纪纲、秋长风入了军营,被人领着直奔主帐。未及主帐前,就听有丝竹之声传来,不由得都有些发怔。

汉王和天子吵翻、关系恶化,还有心情欣赏歌舞?

掀开帘帐,帐外雪落,帐内却是温暖如春。有乐师轻调管乐,急出曲弦,乐声错落,如珠落玉盘。

歌姬如火鹤般团团而舞,裙摆纷扬,又如飘飘落落的红雪。

红雪那头,汉王略带落寞地坐在高位之上,端着酒樽。见秋长风二人进来,不羁的双眉一扬,目光中似乎有寒芒一闪,可那寒芒如天边流星,转瞬即逝,淹没在洋洋洒洒的红雪明灯中。

帐内早掌灯,原来天已暮。

秋长风、纪纲见到有如火般的歌姬旋舞之时,还能保持冷静。毕竟这二人均是身经百炼,喜怒难形于色。可饶是二人如斯冷静,见到汉王旁边那人的时候,也忍不住心中诧异。

陪在汉王身边欣赏歌舞的人,鹤发童颜,竟是宁王。

秋长风已知道宁王来到了观海,可宁王为何前来汉王的营帐中?难道说宁王知道汉王和圣上不合,因此想做和事佬,来劝汉王?他闪念间,却隐约觉得这猜测有些问题。

就在这时,纪纲向汉王施礼,轻声道:“汉王殿下,圣上已同意了你回返南京之请……”

乐声不停,营帐内的舞女还在飞舞——舞动如火,可汉王脸上,却带分冬的肃杀。纪纲见到汉王的表情,心中惴惴,不解汉王究竟想着什么,就像他也不明白天子到底想着什么一样。

原来,汉王来到观海后,遭到朱棣呵斥,因不满朱棣赏罚不明,和朱棣吵了一架,遽然提出要回南京。汉王是矫情还是真怒,是真走还是作态?没有人知晓。

可天子朱棣竟然准了。

纪纲这次前来,就是通知汉王此事。汉王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想?纪纲不知道,但他知道的一点是,汉王很不高兴。纪纲能看出很多事情,但他无疑比秋长风更能藏得住心事,因此他说完朱棣的旨意后,保持沉默。

喧哗的歌舞中,映衬着难言的沉默。不知许久,汉王笑了笑,缓缓喝尽了樽中酒,摆摆手道:“指挥使请坐。”

纪纲略有犹豫,本想立即回去复命,可见汉王这般说,不好推却,道了个谢,缓缓落座。

汉王略带嘲弄地望着秋长风道:“秋千户为何不说话?现在岂非到了你说话的时候?”

秋长风有些困惑,但他平静地道:“汉王要见卑职,不知道想要卑职说什么?”

汉王淡淡道:“现在你岂不是应该说,‘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敌当前,本王还沉迷酒色,实不应该?”

汉王口气中满是揶揄,秋长风当然听得出来。但他没有不满的神色,只是叹口气道:“若圣上有朝一日问起,属下当会说出此事。但如何来看,还需圣上断定。”他没有变,秦淮河上他这么说,如今还是一样的做法。但谁都听出,他对汉王并没有幸灾乐祸。

汉王锋冷的眼眸中,突然现出分暖意,可那暖意不过如寒冬的哈气,转瞬即散:“你不是个多嘴的人。我在宁王府时就说过,你不过是个本分的人。”

秋长风沉默片刻才道:“汉王过誉了。”

他实在猜不到汉王的用意,因此对汉王的每句话都是细细咀嚼。他也不是说废话的人,他更知道,汉王也很少废话。汉王突然这么评价他秋长风,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可这世上……本分的人总是会吃亏,因此你到现在还是个千户。”汉王淡淡道,“我也是个本分的人……”

汉王说自己是本分的人,这话无论谁听到,都会想笑,可又有谁敢去笑?秋长风心头一跳,抑制住看纪纲脸色的冲动。可他不用看也知道,纪纲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汉王一语双关,暗示秋长风本应该取代纪纲的位置,又说汉王他自身本应该是太子。这世上本分的人却都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这本是个讽刺。纪纲听到这种话,如何能不变色?

斜睨了纪纲一眼,汉王目光掠过,落在了宁王身上,笑道:“皇叔,你也是个本分的人。”

宁王正在欣赏着歌舞,好似完全沉迷其中,但听汉王一说,立即扭头笑道:“汉王……过誉了,老夫其实……其实……”在汉王给他祝寿时,他还能称呼一声贤侄,因为那时是大家做戏给旁人看的。在这歌舞靡靡的军营中,他却不敢那么称呼。望着眼前这贤侄萧索的目光,宁王“其实”了半天,终究道:“其实老夫也是本分的人。”

帐中乐声不停,歌姬舞得更急,如风火交集,鼓动不休。

汉王不为乐声所动,只是道:“皇叔若不是本分的人,也不会在靖难后,乖乖地不问政事了。”

宁王一听,脸色苍白,不发一言。秋长风听到这话,都觉得汉王这次说得实在有些过火。

原来当年朱允炆当上皇帝后,对众叔父抢先下手。朱棣在顺天府起兵时,只有宁王还有些兵力。朱棣让太子朱高炽坚守顺天府,自己亲自去说服宁王联手出兵,借宁王三卫的八万兵力,这才能堪堪抵住朱允炆数十万重兵的进攻,之后反守为攻。

若无宁王的帮助,朱棣可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朱允炆剿灭。宁王的功劳可说极大。朱棣当初借兵时,也亲口说过,若得江山,就和宁王共享。

可宁王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很多人只能同患难,但难以同富贵。朱棣的许诺是一回事,他若真信以为真,那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宁王在朱棣登基后,立即归隐,空享爵禄,半点儿兵力都不敢握在手上。托辞是无心政事,纵情曲乐修道。可他终日战战兢兢,未老已衰。这次朱棣让宁王随军,宁王根本不敢违拗。这往日看似善谋、如今好似风光的人物,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这种境况,秋长风知道,汉王当然也知道。如今汉王蓦地揭开宁王的伤疤,难道是说他心怀愤然,这才想在宁王身上撒气?

宁王眼中已有了悲哀之意。他想解释,可无从解释;他想发怒,可无胆去怒;他想痛哭,可他必须保持尴尬的笑容。那一刻,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汉王望着宁王,目光中终于带了分怜悯之意道:“我其实和皇叔是一样的人。”

宁王强笑道:“汉王过谦了。老夫已朽,如何及得上汉王的雄姿?”

汉王望着那火一样迷离的歌舞,说道:“靖难之役前,皇叔不也是英姿勃勃?”不理宁王苍白的脸色,汉王叹口气道:“我回南京后,只怕就会和皇叔一样,再也不理政务了。”

舞未休,众人心思有如舞者的舞,跌宕不休。他们都知道汉王的意思。

汉王的确和宁王很像。他们生不逢时,因为这是命——他们一出生就已注定的命运。宁王始终是宁王,不会是天子,就像汉王始终是汉王,不会是太子一样。

现在汉王若回返南京,就和宁王到了南京一样……蹉跎数年后,会不会也变成如今的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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