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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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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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非常细,非常软,弱极了,也委屈极了,然而竟会将茉喜吓了一跳。茉喜怀了他八个多月,从来没拿他当儿子看,甚至从来没拿他当个人看,可是如今瞧真切了,她发现他有眉有眼有表情,真是个有心事有情绪的小生灵。茉喜又从花布襁褓中轻轻扒拉出他的一只小手,小手嫩成半透明、小得不像话,然而指头也有,指甲也有,她用指尖一刮他的手心,他又唧了一声,轻描淡写的眉毛皱了皱,五根小指头收拢了,软绵绵地抓住了茉喜的指尖。

又惊又痛一般,茉喜嗓门高高地哎呀了一声——多么柔软而又有力的一抓,简直是一把抓到了她的心尖上。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第一次意识到了他与自己的关系,茉喜看他,他也看茉喜,直着眼睛看,看得愣头愣脑,是个虎头虎脑小小子的雏形。

“你就是小赖子呀?”茉喜忘了奶妈子的存在,自顾自地盯着婴儿开了口。

婴儿扯着小嘴打了个呵欠,耷拉了眼皮不理她。

于是茉喜就巴结了,拼了命地对着他笑,“怎么着?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妈呀。”

话说到这里,没人质问她,她自己心里猛地一痛——妈有了,爸呢?傻小赖子,你还有心思吃,你还有心思睡,你妈留不住你,你爸不要你,你活着有什么用?你长这么齐全有什么用?你还伸着你的小爪子东抓西抓,将来到了你什么都抓不到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哪?

你遭罪,我造孽,世上若没有你,才是你的造化!

茉喜已经连着许久不曾哭过,生孩子的时候生得血流成河,她也只是忍,忍不住了,也只是叫,也没有哭天喊地。可此刻怀抱着倨傲慵懒的小赖子,她忽然一哆嗦,哆嗦出了两滴极大的眼泪。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深深地垂下头,把脸埋进了小赖子的襁褓中。吭哧吭哧地喘了粗气,她忍无可忍地哽咽出了声音——先是哽咽,后来是哭,不是哀哀的啼哭,是号啕大哭。

奶妈子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想要哄她。坐月子时是不兴大哭的,哭狠了要伤眼睛,然而茉喜一边哭一边疯狂地摇头,是提前对她做了拒绝。而小赖子转而拽住了茉喜的头发,却是好奇地转动眼珠对她看了又看,并没有随着她一起哭。

陈文德再回来,就发现茉喜添了毛病。像模像样地抱着那个碍眼的小崽子,她一刻也不肯放,并且像丢了魂一样,低着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小崽子,一边看一边微笑,他对她说三句话,她至多能听见一句。

陈文德对此很不满意,甚至起了吃醋的心,但是因为太忙,所以没时间和茉喜算账。他前一阵子意图反攻,打下了一些土地,也丢失了一些土地,算起来是不输不赢。但他目前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不输不赢是不行的,他必须立刻打出成绩来,否则下半年的军饷没着落,即便不饱不饿地把小兵们全养活了,也顶不住仇敌们卷土重来。仇敌们有北洋政府撑腰,多多少少总能得些军饷军械,而他天不怕地不怕,专门和新大总统对着干,所以谁打他都有理,而且没有任何人肯公开地支持他。

陈文德决心干一次大的——等不了了,他是见过大荣华大富贵的人,再让他在穷乡僻壤里当土皇帝,他当不住了。而且他也不是蛮干,一笔账让他和他的智囊团翻来覆去算了无数遍,怎么算,这一仗他都有胜算,敢不敢打,就听他陈司令的一句话了!

他当然敢打。

茉喜天天抱着小赖子,转眼的工夫,小赖子在茉喜的怀里满了月。和同龄的婴儿相比,他瘦小虚弱得多,然而毕竟是退净了一身长毛,头发也乌黑了,五官也清楚了,竟然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并且还有着清晰的小鼓鼻梁,依稀地,他有了万嘉桂的影子。

更稀奇的是茉喜。茉喜在床上肥吃海喝地躺了一个来月,不但养好了一身病痛,增了十多斤的分量,甚至还长高了大半寸。茉喜今年是十六岁,倒是还没过成长的年龄,然而在此之前,她已经连着小一年没变过身体尺寸,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到了头,注定是个娇小身材了。

这大半寸的高度让茉喜变了个款式。起身下床站在大镜子前,她转着圈地审视自己,就发现自己上半身没变化,还是薄肩膀鼓胸脯,然而胯骨宽了,屁股大了,高出来的大半寸全长在了腿上。这样的变化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凸的太凸,凹的太凹,原来只是胸脯大,这回屁股肉滚滚的也大了,看着简直刺人眼睛了。

抱着小赖子回到镜子前,她现在已经能将双臂围成一只很舒适的摇篮。“看!”她小声笑着逗小赖子,“小的是你,大的是妈。”

小赖子扭头看了镜子,随即开始手舞足蹈地嘎嘎大笑。他是个省事的孩子,很少无缘无故地号啕,不高兴了也只是赖唧唧地闹几声,一抱一哄就能立刻好。他没吃过茉喜的奶,然而毕竟是母子连心,他显然是和茉喜最亲,在奶妈子怀里吃足了,他一定会像条活鱼似的,一边唧唧乱叫,一边焦急地把脑袋往茉喜那个方向拱。奶妈子被他逗笑了,问他:“你急什么呀?啊?怕你妈不要你啊?”

茉喜看了他那个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忍不住要笑,笑是苦笑,因为想也许在冥冥之中,小赖子有他自己的预感。伸手从奶妈手中接过孩子,她低下头,一眼不眨地和他对视。小赖子一天一个模样地出落着,已经渐渐有了点漂亮意思,并且越长越有万嘉桂的风格。将来成|人了,必定又是个剑眉星目的小生。

茉喜又想,万嘉桂长什么样来着?

也不是隔了十年八年没见,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会记不清了万嘉桂的容貌,只知道他长得好,是戏台上的小生翩然而下,好到能让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在阳光和暖的正午时分,茉喜会把小赖子包裹严密了,抱到门外见见太阳。真是秋天了,院子里怎么扫也扫不干净,永远铺着一层黄灿灿的落叶。茉喜不知道院外是何方世界,也懒得问。横竖是北国,该冷的时候就会冷。

院子只是单独的一套院子,院子隔壁还有房屋,里面住着小军官与小兵。陈文德不在的时候,小武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也不进房门,只站在院子里拿眼睛看,看看这里缺什么少什么,替陈文德当家立计。

茉喜站在门口的时候,小武也进了院门,然而很奇妙地,两人共处于这么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里,茉喜竟然没有看到小武。小武走路无声无息,而她抬头看看太阳,低头看看儿子,唯独没有想过往前看。

小武在院门内站住了,静静地凝视了她。和先前的茉喜相比,这个新茉喜大了,也胖了,一脑袋发卷全松开了,成了乌黑亮泽的大波浪。将波浪掖到耳后,她露出了一张圆润苍白的面孔,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她的皮肤嫩得像是灌饱了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有了潮润的光。眉毛细细地弯下去,眼梢长长地挑起来,她难得地没施脂粉,可是嘴唇依然红嘟嘟。穿着一身海棠红新夹袍,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条大绿裤子,细细的夹袍开叉中露出一线裤子颜色,又是一场俗艳到刺目的红配绿。这个穿法,在小武看来,简直有神经病之嫌,然而小武同时也承认,她穿成这样也不难看,甚至是,好看。

这个时候,茉喜终于发现了小武。

黑眼珠子悠悠地对着小武一转,她想起自己险些把孩子生在了小武怀里,不由得有些害臊。她这人难得害臊,要害臊就是真害臊。隔着小院子开了口,她大声说道:“小武,谢谢你啦!”

然后红着脸一转身,她抱着孩子回了屋。小武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就见她细腰一拧,宽大柔软的大绿裤脚随之扫成一朵花,花中有她雪白的脚踝一闪。

第二十二章 暗流汹涌

茉喜给小赖子换了一身鸭蛋青色的小裤子小袄,奶妈子给他缝了两只小白袜子,也被她套上了他的小脚丫。把孩子打扮好了,她自己也洗漱收拾了一番。然后娘儿俩一起粉墨登场,出现在了陈文德面前。

对着陈文德抿嘴一笑,茉喜娇声嫩气地开了口,“有工夫没有?和你商量个事!”

陈文德连着走了三天,今日是刚回来。四仰八叉地坐在一把大太师椅上,他翻着眼睛打量了茉喜,感觉她声不是好声、笑不是好笑,有了点要兴妖作怪的意思,“什么事?说吧!”

茉喜走到陈文德身边,腾出一只手捏起了小赖子的小手,俯身在陈文德脸上打了一下,“来,让咱儿子摸摸你的老脸!”

陈文德向后躲了一下,没躲开,于是对着茉喜瞪了眼睛,“去你娘的,他算我哪门子儿子?”

茉喜不羞不恼,笑嘻嘻地说话:“真,认你当爹还委屈你啦?你瞧瞧,多好的一个孩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将来肯定是个漂亮小伙子,脑子也一定聪明。”

陈文德没看出这孩子长得像茉喜——他根本就懒得看这孩子。眨巴着眼睛扭头仰视了茉喜,他倒要看看这小娘们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茉喜劈头盖脸地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然后亲亲热热地笑道:“哎,这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自己做了主张要把他送走,你不管我舍不舍得呀?”

陈文德反问道:“我需要管吗?”

茉喜用食指指尖一戳他的额头,保持着一脸浓浓的笑,“坏人!你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这么欺负人啊?”说完这话,她直起腰,一屁股拱开陈文德的肩膀,挤着坐到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暖融融地往陈文德身边一靠,体温烘着她一身的香气,幽幽地熏人欲醉。

“一个孩子,也不用你疼也不用你管,你给他口饭吃就是了。当年你连小武都能养,如今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反倒容不下啦?”说到这里,她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搂了陈文德的脖子,“傻子,我是实心实意地要跟你好,所以有什么话我不藏掖,明明白白地来和你打商量。我是什么人品,你心里有数,你这回让我如了意,我往后能亏待你吗?”

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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