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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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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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好一阵子沉默,就在她以为赫奕不会作答时,赫奕偏回答了:“没有又如何?”

“你若猜出了,就该悬崖勒马,免得深陷泥潭……”话还没说完,手臂突被握住,身子被迫转了半个圈,同时,赫奕的另一只手压上她的手,一起握住了伞柄。

她抬起头,看见飞扬的双眉下,一双眼睛毫无笑意。

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叠影子,仿若没有尽头。

“小虞——”他如此唤她,用从不曾用过的称呼,每个字都像是在炉火中淬炼过一般,说出来时,掷地有声,“我听说你去了颐非府一夜未归时……我很担心。”

街上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雨丝凄迷。

只有赫奕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耳中,那么鲜明——

“我很担心,所以,我是主动去颐非府找的你。”

世事多么神奇。

姜沉鱼忍不住想,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男人,这个九五之尊,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如何长大,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事情,甚至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品性,可是,却会喜欢她。

而她,明明和他不过是半步远的距离,却仿若置身于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风花雪月——这多么可怕。

被人喜欢,原本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

可是,她却不激动也不感动,只觉得隐隐的浮躁、微微的疏离,以及,淡淡的忧虑。

于是,姜沉鱼开口,用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回答:“我嫁人了。”

“什么?”赫奕脸上,如她预料的露出了错愕之色。

姜沉鱼慢慢的将手从他手下抽出来,然后抬起眼睛,异常平静地重复道:“虽然听起来像说谎,但却是事实——陛下,我已是人妇。”

赫奕的表情起了一系列变化,一双眼睛却更加深邃,逼人的灼亮,“那么,离开他。”

瞧,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呢,竟然说出如此嚣张的话……她忽然有点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笑意到了唇边,却转成了苦涩。“君知妾有夫啊……”姜沉鱼垂下头,幽幽叹息,“陛下不介意做赠珠之人,奈何,我却只能当还珠之妇……”

臂上一紧,抬眸,看到赫奕神色坚毅:“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我都可以解决。”停了一下,加深语气道:“朕是帝王。”

这是自她认识赫奕以来,他第三次开口称朕,第一次,是封江晚衣为天下第一美人时;第二次,是面对颐非献上的美人时,两次都说的轻佻,带着调侃。

唯独这一次,斩钉截铁,皇族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权势瞬间扑面而至。姜沉鱼的眼中忽然就有了眼泪——

朕是帝王……

朕……帝王……

因为是帝王,所以拥有无上权威,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所以可以肆意更改别人的命运,践踏别人的一生!她想起了因情场失意而接受家族安排进了宫的画月,想起了被灭族被打入冷宫的薛皇后,想起了由云端堕至泥层的薛采,想起了被逼进宫又无奈赴程的自己……帝王之威,她领教的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这些帝王都认为,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拥有一切?

姜沉鱼笑,笑的唇角扭曲,双眼含泪,却迟迟不肯落下来:“是啊,陛下……是帝王啊。”

因为是帝王,所以牵一发而制全身,所以更要顾虑处境。夺人妻子,落人口舌,便是你愿意,你的臣民又怎会允许?

——她想她的眼神很清楚的传达了那些话,而赫奕也看懂了,因为他脸上的坚毅之色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凉的迟疑、无奈的挣扎,以及固执的执着。

姜沉鱼将他握在右臂上的手轻轻推开,转身。

衣袖却又被抓住。

赫奕将伞举到她面前,没再说些什么。

姜沉鱼接了过来,继续前行,雨依旧下的很大,裙子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小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她依旧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很平静也很顽固的向前走。

我这一生会怎么样呢?

丝履踩碎水洼,溅起很多水花。

就算成为昭尹最倚重的谋士,又怎么样呢?

水花飞溅着、跳跃着,点点污垢,濡湿裙脚。

我可还能举案齐眉,生儿育女?有良人相知,有夫婿相怜?

母亲悲伤的眼神如在前方,定定凝望。

我并没有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我只是……我只是……

姜沉鱼慢慢的仰起头,看着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眼神放的很远很远——

没错,她不后悔。她只是……孤独。

孤独像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平日里仿若隐形,但是每当有温暖的感情靠近时,就像此刻被雨淋湿了的感觉一样,很沉很沉,压住她,逼迫她,无法丢弃,只能默默承受,等待雨停,等待风干。

姜沉鱼对着天空深吸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悠悠的吐出去,再睁开眼睛时,表情已恢复如初,然后一边前行,一边淡淡道:“要不要出来,跟我说会话?”

雨幕中,有身影闪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出现。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暗卫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弥生失手,被松竹所擒。”

姜沉鱼微微皱眉,其实,在颐非说穿她身边有暗卫跟随时,她就已经想到了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双方必定起过冲突,正在沉吟,暗卫又道:“主人请放心,弥生已服毒自尽。”

姜沉鱼的手抖了一下,伞面顿倾,她连忙握好,转身,看向那名暗卫。

豆大的雨珠里,那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看不真切,五官容颜,甚至身形,都是模糊的,看过了也记不住。

父亲曾说,外形平凡是暗卫的首选条件,越好的影子,存在感就越低。

因此,在昭尹把这两个人赐派给她后,尽管见过他们好几次,但回忆另一人的模样时,脑海里依旧是空白。

那人为了救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她甚至不记得他的模样。

那么眼前这个,又会在什么时候因为她的什么疏忽而不得不死去呢?

姜沉鱼心中一悸,手握成拳,再颤颤松开,伸出去,轻轻地搭到了对方肩上。“他叫弥生,那么你呢?你叫什么?”

“回主人,我叫师走。”

雨很大,暗卫淋着雨,一动不动,但指尖下,却传来心脏的跳动,还有他温暖的体温。姜沉鱼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因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而抬起头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姜沉鱼开口道:“那么师走,我给你一个新命令——活下去。”

师走的目光颤了一下。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哪怕失手被擒,哪怕被严刑逼供,都给我活下去。”她说完,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个池塘,神情淡漠,但又自有种神圣高洁的气度,“活下去,然后,我会救你的,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师走模糊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神色——属于人类的神色——有点茫然,有点慌乱,又有点不知所措,最终,融化成了感动。

他屈膝,跪了下去:“是,主人。”

池塘旁栽种着几簇荷花,其中有一株绽出了新蕾,想必等雨过后,就会开放。一如此时此刻,身后的雨中,有一个人,开始偏离原来的宿命,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很孤独。

各种各样,每时每刻。

孤独的衣服,以其强悍的姿态披覆在每个人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旦心灵脆弱,就会被它逐渐吞噬。

生命的意义,在于如何获得幸福。

就算此生已被烙上囚固之印又如何?就算她身为帝妻不得与心上人相守又如何?就算她以柔弱之身肩负国之重任又如何?就算她将来无儿无女又如何?这一刻,她活着,她沐浴天雨,她呼吸乾坤,她会喜、会怒、会忧、会惧,她鲜明存在,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要放弃?

为了某个目的而不竭余力的去努力,这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她还能改变其他人、拯救其他人,让别人的人生从此不再漆黑。

“公子不喜欢我,但是还有其他人会喜欢我;

不能和其他人在一起,但是会被他们所喜欢;

看似为自己争取到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如果真能令国家富强,百姓安康,盛世太平,父母少忧,这样……也已是幸福的极致了。

我为什么要忧伤?

我现在有了第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将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多个。我们在一起,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生命如此漫长,我为何要想着孤独,想着轻生、想着无望、想着自尽?

命运,不在有毒的耳珠上;不在帝王的圣旨里。

它在我自己手上。”

姜沉鱼伸手,从左耳上摘下那颗毒珠,用力狠狠一掷,珠子划出长长弧度,啪的掉进了池塘里,激起的水花,很快就湮没在其他涟漪之中。

师走吃惊地看着她,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一个多月,自然知道那颗珠子的重要性,也亲眼看见她曾为了它不惜跳湖寻找,可如今,她却将它丢掉了,就那样随随便便却又无比坚决的丢弃到了水塘里。

风雨吹起她的紫衫白裙,吹起她的垂腰长发,她是那么的纤细柔弱,但是,世间却没有任何一种风,能将她吹倒。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那分明是一株梨花,绽放在尘世之间。

倔强而美丽。

第十四章 迷迭

瓦片上的水渍沿着凹槽汇聚成线,再在檐边处凝结为珠,颗颗滑落。

被大雨洗刷后的街道显得格外湿润净洁,一些之前关门了的店铺纷纷重新开门营业,行人也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

姜沉鱼收好伞,走进集市。

这片地处卢湾东北角的集市是著名的商区,来自四国的商人们在此开辟出了一幕鼎盛的繁华景象,除了之前走过的隶属于赫奕的华缤街,另有三条南北走向的并列街道,而其中最东侧的,便是云翔。

比起百货云集的华缤,云翔则以风雅昂贵著称,出售的货物也以古董字画、珠宝药品居多。因此,尽管在四条街中显得最是冷清,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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