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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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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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去做——人生苦短,我们想做什么,都该大胆放手去做——这才是你,我从来都相信你……即使你没办法相信我,也要更相信你自己才是。”

“……我信你的,”连长安将螓首深深埋入他怀中,“我信。”

***

一个月后,龟兹的回信终于到达。负责送信的使臣一路上显然没怎么歇息,□坐骑已委顿得不成样子,他自己长长的马脸更是雪一般白。龟兹人生性倨傲自视极高,这在西域各国都是出了名的。看那家伙满脸严峻仿佛上门讨债的架势,阿衍部众人都不免心内打鼓。

厄鲁的“金帐总管”虽也是极尊贵的身份,但匹配一国的公主仍显得有些寒酸。即使龟兹国破,龟兹公主被俘,多半也会被送到征服者的首领身边去,只不过做不成嫡妻罢了——“古道”如此,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当然也是众人默认的事实。扎格尔单于有一位升白烟娶来的名动草原的阏氏,龟兹王求亲本也没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当上嫡妻,所以这个亲事里本来便有着俯首称臣的意思在。但……竟连侧室都做不得?对方若是真的动了怒,也是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在当天的接风宴上,龟兹使者便毫不客气发了难。他既不碰面前矮几上的珍馐美食,也不看身边伺候的如花佳丽,只死死盯着上座的扎格尔,瓮声瓮气道:“大单于,恕小臣多口,您此举太不明智!”

众皆变色,唯独扎格尔依然悠哉悠哉,呷一口暖酒,笑道:“我倒不知错在何处,但请大人赐教。”

那使者直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火气:“我龟兹富甲西域,我王乃当世雄主,膝下只这一子一女。喀绮丝公主温柔善良,艳名四播,多少国王太子求娶而不得。只是我王敬佩大单于年少英雄,正是公主的良配,谁成想……哼!”

的确,据说那龟兹王子自小养于深宫、体弱多病,连朝臣们都不大熟悉,假如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依照传统,公主的夫婿便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国主——这就是为什么自那公主成年起,求亲者便川流不息的原因,也是这门亲事中最重的砝码。只可惜,在扎格尔眼里,一个小小的龟兹王座,实在算不得什么,他的目光无疑要高得多也远得多,高远得令人隐隐生畏。

“正是知道龟兹王的好意,我才绝不能够答应。”年轻的单于肃然回答。

马脸使臣的双眉紧紧攒在一处,看起来他真的很想骂一句“胡言乱语”,只可惜碍于身份尊卑,毕竟不敢出口。

“其实你们的王不知道……”扎格尔刻意将身子倾过去,用虽然低但也足够让座中人统统听清楚的声音说道,“其实,我的阏氏是个大醋缸,实在是那个……悍妒得过了分,我是畏妻如虎啊……”

只听“噗嗤”一声,车黎老将军口中的酒水喷了满桌子;其余众陪客的表情也是各个精彩,偏生还必须要装作理所当然,憋得着实辛苦。

唯有扎格尔兀自入戏,无限诚恳地道:“我实在是怕冷落了公主,对不起龟兹王,到时候好事变为坏事,反而不美。”

那使臣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料到对方拒亲的理由竟然会是这个;实在全无准备,当即张口结舌。扎格尔连忙趁热打铁,续道:“所以,我替厄鲁向你们国王求亲,实在是一片善意,两全其美之举。厄鲁不仅是我阿衍部的‘金帐总管’,还是我的好安达。我是不忌讳什么的,若我明日死了,他便是我儿子的‘屠耆’——用汉人们的话讲,便是这草原的摄政。莫说大小部族的族长比不得,就是柔然、楼兰、月氏、花刺子模的王来了,也是要向他下拜的。”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虽然不吉利,但毫无疑问,这套说辞的确打动了龟兹的使臣。他望向厄鲁的目光立刻变得不一样,再也没了轻蔑,而是饱含无限深意。

扎格尔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此刻连忙举起手中银杯,大声道:“既如此,让我们为未来的‘草原摄政’和‘西域第一美人’的大喜事共饮一杯!”

他这一嗓子,阿衍的族人们哪有不凑趣的,纷纷从发愣中醒过神来,连声附和,猛敲边鼓,大吹法螺。

龟兹使臣见满座数十只酒盏一一举起,数十双眼睛只望着他一个人,暗暗咬了咬牙,眸子中滑过一道厉色,终于还是举起了杯。

见他如此,所有人大舒一口长气,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欢欣庆贺了,场面立时热闹起来。

“等一下!”那使臣忽然道。

众人的笑容甫绽放,又统统凝在脸上。

“虽说单于说得有理,但毕竟……毕竟公主的身份高贵,与众不同,我龟兹断然是不会送婚的,否则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还请总管大人寻个吉日到我龟兹王宫面见国王陛下,正式求娶吧,礼数是断断不能少的。”

“那是自然。”扎格尔点头。虽然麻烦了许多,虽然嫁妆可能会大大减少,但对方既然已经让步,这些细枝末节,实在不值得计较了。

“另外,小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但说无妨。”扎格尔依旧笑眯眯。

“既然喀绮丝公主和总管大人的婚事是单于订下的,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单于屈尊移驾,替他们两人主持婚礼,也叫我龟兹小国蓬荜生辉。”

果然不愧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龟兹人,一套接一套,麻烦不已。扎格尔还未答话,左手边一直沉默的正主儿厄鲁却开了口:“公主身份较我为尊,故此龟兹不该送婚;但我们单于的身份又较公主为尊,怎能跟着求亲的队伍去贵国?那不也是于理不合么?”

“总管大人顾虑的是……”亲事一定下来,龟兹使臣对厄鲁的口吻立刻变了,“不如这样,您照样去求亲,然后迎送公主到我国的边界,一应布置安排交给我国,单于就在那里主持婚礼好了。”

厄鲁还待讨价还价,扎格尔早不耐烦,断然一挥手:“行,就这么定了!凛冬将至,事不宜迟,厄鲁五日后启程!”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

鬣犬之年,初冬,连长安孕期的第五个月。草原的单于扎格尔率领着五百名“金帐铁卫”离开了阿衍部的冬日营地,一路向西北而去。队伍中除了求亲的主角厄鲁,除了大群大群当做聘礼的牛羊马匹,还有打着炽焰白莲旗、代表娜鲁夏阏氏的左翼营主将叶洲以及副将阿哈犸。因有无数辎重,队伍不免声势浩大、行进缓慢,要足足二十余日才能到达龟兹国境。扎格尔将在那里等待,等待厄鲁带着他的新娘折回来举行婚礼。

不能同行的连长安与扎格尔道别了三次。第一次是在玉帐里,两个人相依相偎,说了半日密语;第二次是在营地的大门外,当着无数臣僚和武士们的面,他深情吻她,一向脸皮极薄的娜鲁夏阏氏这回没有闪躲,反而温柔迎合;最后一次,当队伍沿着蜿蜒的不冻河走出很远很远,扎格尔忽然心有灵犀回头张望,遥遥只见营地高处的山坡上,矗着一个素色的绰约的影,遗世独立,飘飘欲仙。

“保重啊,扎格尔……西边虽太平了不少,但依然有乱匪和马贼,左贤王的残部也是在那里消失的……”

——他几乎都能听见她切切的叮嘱了。

“放心吧,相信我,”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回答,期待这温柔的风能将他的承诺送到她耳边,“等我平安归来……我会守着咱们的儿子出生的。”

那一日夕阳正好,无数明黄、金红、深灰、亮紫……缕缕交织层层铺陈,织就辉煌灿烂的恢弘画图。在这穷尽语言也无法描摹的极致的美里,扎格尔勒转马头,向着落日的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六八】长河落日圆

【六八】长河落日圆

匈奴单于扎格尔?阿衍站在足足有十五丈高的古烽火台上,面向草原的方向——身后是正在不断沉落的、龟兹的太阳。他在思念故土,思念自己心爱的阏氏。

烽火台下,五百精骑扈从依序而立,等着迎接龟兹公主;雄壮的武士们标枪一般的身子竖直笔挺,如同风砂里无言的群像。

这些人之中,唯有一个始终冷冷嗤笑。厄鲁入夜后便会到来,带着他美丽而尊贵的新娘,今晚所有宾客都会有酒有肉,都将狂歌滥舞直到天色大亮。

等天亮之后这个叫做“阿哈犸”的名字便要永远消失了——他笑着,这样想。

奇~那一日叶洲阻止了他的离去,却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为着厄鲁的婚事忙碌,无论连长安还是扎格尔,暂时都没能顾及他的问题。这一趟来龟兹的差事,只有叶洲能代表炽莲阏氏的态度,他是必到的;而慕容澈作为副手,其实倒也无可无不可。不过他依然来了,因为在龟兹的国境趁乱不告而别,显然比从金帐离开简单许多。

书~——遇见你,让我的生命转过一个弯;那么离开你,错误的一切都会恢复正轨吧?

——呵……怎么可能……

这里是龟兹边界某座半荒废的小镇——匈奴的草原位于遥远东方,西北乃国都所在的库丘绿洲,西南则是渺无人烟的戈壁沙漠。如同眼前雄浑苍凉的古烽火台,此地也曾有过商贾如云车水马龙的辉煌日子。可随着绿洲渐渐北移,地下的水源越来越难寻觅,遗失的繁盛国度只剩这一点点渺茫投影,再不复往日盛景,逝者遥不可追。

为了独生爱女及第二继承人的婚礼,龟兹王早早派了大队人马过来,在镇子各处披红挂彩,将颓败的行馆整饬一新。因男方身份较低,仪式将按照龟兹的婚俗举行,当夜于行馆中大宴宾客,新郎新娘在此歇宿一夜,次日与迎亲的队伍一道启程回返草原。

慕容澈转头向身边的叶洲道:“总之是在这里候着,多一个少一个也没甚么差别。不如我先带一队回行馆预备?晚上人多事杂,倒要提防乱中出错。”

叶洲遥望远方天色,算了算时辰,点头道:“也好……这些礼仪往来我实不擅长,还要多累你了。”

除却某些关节之处,这两人其实也算是生死同袍,平时相处一向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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