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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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4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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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放下些心来,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确定无敌人潜伏,这才到后厨净手。刚舀了一瓢水在盆里,就听身后柴堆哗然一动——他不及多想,猛回身一腿扫出——柴枝飞射,散落一地,定睛看时,却见后面引火用的干黄草堆里,趴着一只白色小兔。

那小兔拖着一条伤腿,绒毛上血迹斑斑,身子瑟缩,眼神黯淡,奄奄一息,已无逃窜求生之力。

长孙笑迟一见便即省悟:这兔子是昨天自己在林中捉来的,想必小香是想杀它给自己做晚饭,结果一刀未能砍死,两下受惊,兔子四处乱跑,为了捉它才搞得满屋乱七八糟、到处是血。他瞧瞧旁边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葱、姜末,想像着这天下第一美人战战兢兢追杀小兔的场面,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下腰瞧去,灶堂里灰烬忽闪,尚有余红,他在灶底塞进些柴禾,锅里加了两匙油。一探手捉住兔子,拧断颈骨,伸食指在腿伤处往里一插,左突右豁撑开皮膜,抠住一撕,半张兔皮便剥了下来,两三下又将另一半剥好,掏去肚肠,肉扔在案上,快刀斩成小块。此时锅中油已滋滋作响,他将葱姜末扫进锅中,待香味略出,又将肉块扫入,略翻炒两下,加进了水,盖好锅盖,在灶下添了根长柴,重新净了手,夈了块手巾,端着脸盆回屋。

水颜香迷眼不睁地仍在窗边靠着,手在空中无力地虚抓,口中唤道:“酒……酒……”

长孙笑迟走近把脸盆搁在地上,点亮松油灯挂在墙边,回来捉了手儿,用湿手巾轻轻替她擦拭血迹,哄道:“来来来,擦干净了再喝,好不好?”水颜香厌恶地抽回胳膊一甩:“酒!酒!”长孙笑迟笑应道:“好,好。”回手拉起一把椅子,把手巾搭在上面,找来一只碗到酒桶边蹲下,揭开盖子一瞧,里面空空荡荡,已然见底了。中午自己临出去打渔前,桶里应该还剩下十来斤,想必半天的功夫,这些酒都被她喝尽了。只好回头道:“酒没啦,明天我到镇上买吧。”

水颜香身子缩成一团,口里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就要,你去买,你去买……”长孙笑迟见她满脸红胀胀地,知是大醉正酣,回来蹲下哄道:“集都散啦,我答应你,明天到镇上卖了鱼,一定多买些回来,好不好?”水颜香摇头起腻:“你去找话痨,朝他要……去啊,去啊……”不住地推他大腿。

长孙笑迟拨开她掩眉的长刘海,见她仿佛刚下生不久的小猫般,醉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长长的睫毛合成一线,边角上黄黄的眼屎仿佛两颗小米粒儿,迷迷糊糊两手只顾推,不禁失笑。拈指替她摘去一小条沾在发丝上的草棍,将手巾醮湿按在她眼角,替她轻轻洇着、揩着,道:“还找话痨呢?他白送了咱们那么多酒,已经被老板赶跑啦,你怎么忘了?”

水颜香烦躁起来:“我不管!我要喝酒!你去买!你去买!”

长孙笑迟知道和醉人没法争辩,不再答言,继续给她擦脸,水颜香伸手拨开,一脚蹬出,恰好踢翻了脸盆,水如流波,铺洒了一地。长孙笑迟笑道:“瞧你醉的这样子,再喝下去,又要‘一片好山河’啦!”水颜香挥臂大声道:“你骗我!你说过要我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现在却喝点酒都不成!每天还要烧火、洗衣、做饭、擦屋子、刷马桶、腌咸菜!还要杀活鱼、杀兔子!我不要杀,我不要杀!”她吼着吼着,两眼里泪光闪闪,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长孙笑迟僵怔了半晌,身子向前一倾,双膝点地跪坐下来,伸手拢她入怀,柔声道:“是我不好,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杀鱼我来杀,好不好?”

他轻轻摇动着,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低头看时,水颜香鼻翼扇动,呼吸均匀,已经又睡着了。

清风透过窗缝吹来,松油灯里的火苗如落地黄豆般,跳了几跳。

水颜香的脸庞浸在弱弱的光线里,透暖生红,安详得像个孩子。

长孙笑迟表情里浮起一种载着笑意的忧伤,缓缓低头,向她凌乱的发丝间吻去。

淡淡的草木灰味传入鼻孔。

水颜香略伸了伸腿,偏过身子,贪恋温暖般向他怀里偎了一偎,白色纱衣随着动作在灯光下卷动,边角脏兮兮的,上面已经有几处勾丝和破孔。

乡野草庐比不得明堂华厦,粗糙的地板、柴枝的毛刺、随手要做的活计,每一样似乎都对精致织物有着抵触和仇恨,总能在不经意间将它们刮破划伤。

这仅有的几处破洞,说明她已足够小心了。

湘裙炉边皂,佳人恼……

长孙笑迟的臂弯又稍稍拢紧了一些。

当初,三十万两银子给了兄弟隆庆,从独抱楼撤出的股资属于聚豪阁公用款项,也都交还了朱情和江晚。自己带她出游时几乎囊中空空,一无所有。靠着典当首饰,两人一路来到宜宾,来到这绿意初萌的小溪之畔。

犹记得在溪边掬水而饮的时候,忽然被水中流动的光芒刺痛了眼睛,抬头望去,阳光清泠泠带着六棱七彩,丝般洒下,天空中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蓝。

那时,她的眼儿弯弯,笑容里尽是幸福,指着天空说:“看呀,天上的草是蓝的……”

天草唯蓝……

那么,那白白的云朵,就是一只只可爱的绵羊罢。

耳畔,那一刻溪水的声音如此清决明澈,仿佛正由两颗心灵之间流淌而过。

于是决定留下,伐木、割草,用双手建起只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草庐建成的时候,自己拍净了手,挺胸叉腰站在旁边观赏成果,而她,将一只盛满溪水的竹杯轻轻递过,望着房子的尖顶说:“小哀,给咱们的家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当时自己想了一想,笑着答道:“天空可以牧云,咱这俗人,便只能牧养身边这条小溪了。”

“嗯。”她满眼幸福地点头,笑着说:“那就叫牧溪小筑吧。”

没有侍婢,没有嫁妆,没有祝福,简陋的草庐在她的手中却被侍弄得窗明椅净,无比温馨。

她习惯了没有粉黛、没有香薰、没有桂花油,习惯了用草木灰洗发、剪掉了修美纤长而毫无用处的指甲。

然而身上的衣装,她却一直不肯用粗布换下。

烧柴可以捡枯枝,用水可以在溪边打,然而人不可能避开所有一切,生活中还需要盐,需要米,需要酒,需要茶,积蓄用尽之后,自己便要去打猎,要去捕鱼,要赚钱养家。

当一切按部就班,生活似乎就变成了单调的重复。

不觉间,她的酒又开始越喝越多,话却越说越少了。

富贵荣华都去了……一剪青丝向云抛,梳不尽,三千烦恼……

小香,这些不适合劳作的衣裳,就是你最后的自我吗?

“扑楞——”

随着一声轻响,那条挣扎到无力的小鱼,在歪倒的竹篓边,口唇张合,最后地,努力拍了一下尾巴。

次日清晨,水颜香还宿醉未醒,长孙笑迟便早早起来做好饭闷在锅里,提着鱼篓出来,撑开筏子到上游,沿溪收网。

这条溪少有人来,又值金秋时节,鱼儿丰肥,前一天下好的网子,经过一夜已然撑得满满,他下腰将网子扯上来,沉甸甸竟压得筏头水漫,嘎吱有音。

往日他只挑大的留下,小的放生,今天却毫不犹豫,全部倒进了鱼篓。

重新布好了网子,他撅了些临溪的柳条,睫毛般往鱼篓边插满一排,提起长篙,竹筏如片纸过涧,飘逸如飞,直奔下游。

在这条溪流的下游,有个离宜宾城不远的小镇。那里的露天集市不算热闹,却正好低调安全。到地方拴好筏子上得岸来,四野里仍黑沉沉的。他背起满满的鱼篓,“叭叽、叭叽”踩着泥泞的小道向前行走,渐渐的东方生白,起了鸡鸣。

来到集市时,已经有些人比他早到,有的忙着在泥地上铺草垫,有的已经在往外摆货。由于常常见面,彼此间已都很熟悉,一走一过,彼此都打起招呼。一个颊腮红泛、头戴罗巾的妇人搁下擦亮的酒坛,抬起头来,笑道:“哟,这不是孙秀才吗?”

长孙笑迟呵呵一笑。如今虽然每日打渔晒得黑了,他举手投足间却仍改不去那一份从容气质,周围摊贩瞧出他是个懂文墨的,偶尔要写个信、代个书过来找他,他都是欣然执笔。在这乡野小镇上,“龙形狂草”是用不上了,好在他楷书功底也深,行书、隶书样样皆能,写得既好,又不收钱,所以人缘上佳,还得了这么一个秀才的号。

他答道:“啊,四姐也出摊儿了?”

“是啊!”于四姐伸着脖子瞧:“哟,你今儿这一篓鱼可打了不少,至少能卖个三吊五吊的!”长孙笑迟停了步笑道:“卖多少临走还不是给您送来?干脆咱们货换货,这鱼给您,我直接拎两坛酒回去得了。”于四姐笑道:“哟,那些个我可吃不了,家里又没仨没俩的,就我一个人儿。鱼儿这东西无水儿不欢,放不住可就该臭了。”长孙笑迟道:“养在水缸里也能活几天呐!随时吃着都新鲜!”于四姐道:“话是这么说,可家里就我一个人儿,离河又远,我一个妇道人家吃水不易,哪挑得动啊。”长孙笑迟哈哈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于四姐对面有个卖狗肉的老汉,瞧此情景,二指轻敲锅盖,发出“磕梆磕梆”的声响,哼起小调儿逗孙子:“嘿,都说鱼水情儿深,到头来,还不是架锅烧水把鱼闷?可惜了儿这鱼儿有心把水戏,流水它偏偏无情愁杀人!”于四姐臊搭搭蹲回去,口里道:“也不知哪个走东街、窜西巷、老没正形的贼囚根子,吃多了屎闷肉,喝多了狗屌汤,把个锤子憋得敲肚皮,梆梆梆梆,日里夜里只顾响!”老汉拍手笑道:“敲得响,是锤子硬,旁人不知我究竟。杂粮消得身子软,常吃狗肉去百病,男人吃了柱擎天,妇人吃了露小缝儿。”他两只手边说边拍,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节奏不急不缓,带着某种暧昧意味,身边的小孙子似懂非懂,跟着拍手,咧开嘴露着豁牙吃吃笑。于四姐听得胀红了脸,大家对面摆摊多少年了,互知根底。这老头浑号“狗嘴孙”,一条拧花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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