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总觉得他触摸过自己的地方钳着两把钳子。
“离宫那地方不好,穷乡僻壤,井都没多打一眼,不能洗澡的。”兰蕥又开始牢骚,这下是冲着扇儿和雁庭两个。雁庭穿得好,金玉缎银灰长袴衫,外罩透明夏衣
15、五 。。。
纱,九爷讲究丫头的服制,也有闲钱给她们打扮。兰蕥看了她一眼,又说起辛者库的奴婢不及家生子的话。宫里没有王府活分,兰蕥不见得有钱,只是毓庆宫的名声更尊贵。
“你只是都统的家生子,这儿可有老安亲王府的家生子哦。”雁庭嘴厉害,所以回敬她。
“谁,你呀?”兰蕥问。扇儿拽雁庭的袖子,让她别说了。
队伍再开始行进,兰蕥没招呼一声便走了,必是赶到宽敞的车里去了。
临近离宫,仆从们下车各自找各自的主子,阿哥们随皇上聆训去了,胤禩又没有女眷,扇儿只得随内务府执事先来下处整顿。一路上行过水上曲桥,见湖上烟波浩渺,荷花在湖中旖旎流风,宛如烟视媚行的女子,只是莲叶微卷,略带些秋意。执事将她们这一支带到如意洲上,住处是三进青砖四合院,房子比京师敞阔,院中古柏苍翠、草木葱茏,看不出是湖心岛的样子。又见着雁庭和十阿哥府上的几个熟人,知道九福晋、十福晋已经搬进来了。
屋子有驻守的小太监打扫,倒不用劳神收拾,扇儿让她们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了,便先歇着。酉时刚过,院门外喧闹起来,扇儿忙站起来,胤禩、胤禟、胤?、胤禵都进来了,各自找座位坐,扇儿忙着给上茶。
胤禟落座,抖落着褂衫的下摆,一笑,得意的神彩像手巾板里绞出来的水一样流出来,“天厌之,天厌之,东宫这把可是在劫难逃了。”
“他这是咎由自取,这几年还敢这么飞扬跋扈的,胃口越来越大,外邦的贡品都让他刮下一层,竟贪到老爷子头上了,索额图当年也是白丢了命。”胤?腮上蓄出了青皮胡,下巴上天生一道美人槽,好像秋葡萄的籽。
胤禵瞧了眼胤禩,见他仍在沉吟,才道:“这样的事早有,皇阿玛不是不知道。其实太子没变,是皇上变了。”
胤禩把目光递给胤禵,他一样明白,太子噤如秋蝉,稍微一扒拉,就会从树梢上掉下来了。“这几天闲来无事,弟弟们都好生歇着,带福晋逛逛园子,过两天去围场,恐怕又抱怨劳燕分飞了。”意思点到即止,他转了话茬。
胤禵的吊梢眼含着笑意,化作两枚弯月芽,一张圆团脸好像总是长不大,“大伙儿又凑在一块儿真好,好像又回到兆祥所那时候了。”
胤?四下看看,“八嫂怎么没来?”
“呀,呀,好茶!”胤禟咽了一口,举着杯子道,“上好的黄山毛峰,扇儿,给爷来一壶,带走。”
扇儿拿毛尖沏水,泡在白玻璃水丞里,一根根苍绿的针,缓缓竖起来,别了氤氲的水雾,渐次沉入浅碧的波底,像沉塘的怨女,凄怆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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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地前赴后继。她被这素净的美逗笑,然而被胤禩发觉了。
“今儿也累了,紧早歇吧。”
她伺候他睡下,床帐先用艾叶熏过——水边蚊子多,他又不喜欢挂帐子。她在隔扇外罗汉床上躺下,预备他传唤,今夜的月亮太明,照得人心烦。他也没睡着,辗转反侧,她知道。未几招呼递茶,她端给他,他干脆起来了。
“弄点吃的来,饿了。”
她招呼小太监簸萁传饭,思忖了下,接过宫灯亲自去了,端了百合拌金针,鸡丝银耳,桂花藕,荷叶粥。他正站到条案前画画,放下笔吃了几口,问道:“你做的?”
她摇头,“只有粥是我做的。”
“我真是傻了,以前竟以为都是她。”他指宝琪。
她也惊奇,他以为福晋会亲自操刀?这又不是梁鸿孟光般的贫贱夫妻。“福晋知道我会做,就让我代劳了。”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她唯恐他会看轻宝琪。
“让你笑话了,我是不事稼穑,五谷不分,出宫前都认不准萝卜青菜是什么样子。端到跟前就吃了,从不想是怎么来的。”
“您的心也不在这些小事上,只是福晋喜欢吃丫头做的私房菜。”
“她没错,真是好吃。”他笑道。
收拾罢又接着画,她劝他睡,他讨价还价说等月亮爬上窗格子就睡,于是她看着他落笔,“爷哪天上围场?”
“后天。让九福晋她们带着你转吧。”
“爷,不用我跟着去吗?”
他笑了,“围场里可没女人。”
她也笑,旋即才体味到弦外之音,于是脸红了。行宫里的女人,有画筝、云梳她们归她看管。
“你会结络子吗?”他忽然问。她点头。“什么时候学的?”
“大早以前,记不真了。爷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你一定结得很好,你是个灵巧的人。”他迟疑了一笔,似乎若有所思。
她心中暗喜,却不知道他此刻想起的偏偏是一个手拙的女人。
“喜欢这园子吗?”他在画水墨山水,想着画得好就送她吧。
“喜欢,凉快宽敞。”
“最喜欢哪儿?”
她想了想,“烟雨楼。”
他又低眉画了几笔,提笔渐渐拙钝,胳膊仿佛锈在画纸上方,忽然把纸团起来扔了。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说错了。
他皱眉道,“画得不好,有匠气。”
东宫就下榻在烟雨楼,也在如意洲上。趁阿哥们随皇上围场狩猎,太子妃请妯娌几个过去品茗赏湖。
瑞玉穿了桃红色玉兰折枝人字襟氅衣,牙白缎地团花镶滚,品红掐牙,头上梳两个小抓髻,点两簇新鲜的垂丝海棠做端正花,一进门被尔琢拉住打趣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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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真会装扮,都说老九爱扎古,怎么袍子做得这么好,却只戴了两朵花就跑出来了?”
瑞玉还道:“什么孩子,我呀,这叫浑然天成。”环顾四下,见岁数大些的福晋们多戴了钿子,年轻点的也多是扁方盘头,佩珠翠步摇。素净如锦端,也显隐中配着一对小橄榄叶珐琅簪。唯有她弄个山花插满头,却欲以华丽的颜色邀宠,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道:“哦,我觉出来了,三嫂一进门就损我,不理你了。”
静姝在一旁听了,拉住她道:“急什么,她是夸你呢,说你年轻,戴鲜花也好看。”
燕燕跟着说:“是好看,这颜色配得正好,娇俏可爱。”
乃桢正和舒兰说话,见新册立的十四福晋来了,招呼了两句,“十四弟妹,什么时候来的?”
燕燕道:“回太子妃,九嫂前脚进,我后脚就跟进来了。”
瑞玉接着对尔琢道:“瞧见没,有人说好。”尔琢道:“你们年轻,自然眼光不同。”
“大嫂子也说好呢,难不成也是年轻?——人家比你年长,心还年轻,你岁数小,心却老了。”
尔琢笑道:“嘴上一点亏都吃不得,还说不是孩子……昨儿他们临去围场,我还见你赖着老九,多大人了,也不知羞。”
“我呀,让他给我逮只红狐狸来做围脖。”
“瞧瞧,真是对贤伉俪,别成天糖粘豆似的,生生羡煞了我们。”
“你就是装着吃不着葡萄就说酸,说不准三哥哥回来,给你逮回只大老龟,还在上面题诗云,情深永寿!”
于飞听了个半截,插言进来:“龟背题字?那岂不成了鼋驼碑了!”几个妯娌说笑着,瑞玉见人愈来愈多,便想着去寻锦端,见嗣音、婉兮、如璧在一处说话,柔声细气怕惊动了别人似的。
如璧道:“来行宫以后总觉得头疼,也睡不着呢。”
婉兮道:“你是择席吧。”
“我倒听过一个说法,只怕说出来吓着你们。”嗣音道,“我堂妹嫁到杭州孙家,说他们那儿有个大户人家,从曾祖那辈就有男丁因为长年失眠心悸而死,此后历【奇】经三代,皆是【书】如此。到了第【网】四代上,他们家整修房子,来的木匠看了看,说他们家房子有圬者之魇,于是找到一根柱子,柱子上嵌着个楔子,打开一看,柱里面竟藏了一盏灯,灯底下压着个符咒,木匠说怪事就出在这个上头,后来把灯拿出来打碎了,他们家就再没人死于失眠心悸了。”瑞玉素喜闻子不语之事,于是停在一旁暗暗听着。
婉兮道:“你说的这个我知道,是魇镇之术,听说木匠都会施这些法术,如果房子破土的时候讨不到好彩头,又得罪了木匠,他们就会下招魇主人的。这园子刚修好,想必那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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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不净的东西一时半刻散不去,也是有的。”
如璧打了个冷颤:“二位嫂子说得,吓得我都不敢回去了。”
婉兮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也就是说来解闷的,你甭往心里去,我就不怕。你实在放心不下,就找七嫂来睡。”
瑞玉凑过来道:“倒是有趣,五嫂再讲一个来。”
如璧道:“你真是个疯子,我可不敢再听了。”说罢捂着耳朵走开了。
嗣音因为胤祺与胤禟同母,跟瑞玉更亲近些,笑道:“鬼狐事就是越怕越想听呢,我再说一个来,是太子爷的庶福晋讲给我听的。说有一个候补进士,带着一妻一婢住在海丰寺那片儿,过了一年多他妻子得病死了,又过了一年,婢女又忽然死了,刚要入殓,又渐渐有了呼吸,还阳后性情大变,握着进士的手哭道,‘一转眼离开一年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老爷大惊,婢女又说道,‘老爷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妻子,借婢女之尸还魂的。这婢女虽然像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伺候你,却私下里嫉妒我,串通了一个妖尼,用符咒魇住我,夺了我的魂魄,囚禁在瓶子里,又把瓶子镇在尼姑庵的墙根底下,那里昏暗逼仄,我又出不来,真是苦不堪言,没想到一年以后庵墙倒了,我得以逃脱,一状告到城隍那儿,城隍惩治了那些魇镇之人,又收去了婢女的性命,我的寿数未尽,尸首却已经腐烂了,只能借尸还魂,托身婢女了。’进士大喜,仍旧将她奉为嫡妻。”
瑞玉道:“这个故事好,虽天人相隔年余,仍不离不弃,真是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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