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过了一处门楼坊,一炷香左右的功夫,眼前豁然一片青砖绿瓦,豁大的围场竟看不见墙邸边际,叫人暗暗咂舌:怪不当要寻在乡下修筑呢,光是这大占地就不是城里安排地下的。
安如再看了一眼,不情愿地放下帘子,怀中抱着小肉球,轻轻拍哄着,沉心养神。
繁生马车早早便停在庄府门前,教跟前的传庆拉同府上二等管家马大几个,绕道队伍后面,二十车金银缎绸、二十车随行用具、二十车珍宝稀玩从别的门抬了进去。传庆等一面命人好生小心,一面同二管家马大分数造册。
车马喧哗,嚷嚷熙熙地,拉着重货的这一时继续前行,绕过围墙,从后面专走的门进去,无数家丁小厮笑闹着进了宅子。
石狮大门上,早有附近乡里缙绅、扬州富户以及就近一方大员的使者在门前迎候,繁生锦衣玉带系冠而下,同迎者分说亲热、叙问寒暖。好不热闹!
待后头女眷马车一径跟前时候,繁生已经偕同老爷们进了正门,招呼酒席。
大夫人则款款踩着小厮下了马车,待松合竹玉等人侍弄整顿之后,方芊芊然引着安如等众人却从正门东面的角门而入。早有许多华服丽人在那边笑迎众夫人,务必恭敬。
安如将涵哥儿交给奶妈抱着,自己则搀扶着大夫人,抬头但见那兽首大门凌烟开堂,门前净扫旋堪罗列,甚是豪门大族的气魄。心中不觉虚了三分:倘若真是原身这千金,定当稳妥自信,可这安如偏就是一草根,眼见得如此宏伟,那家伙墙头草倒地哗啦啦的,紧着大夫人就不肯撒手。
早有代步小轿在内迎接,各自换乘,洋洋许多缓缓往二门里去也。
这边安庆得了繁生的话,早早在二门前等候,瞧见人来赶紧跑上前,挨着轿子与大夫人分说行动,主子在前面宴请宾客,待升起歌舞百戏,就会后头来见过老夫人。
安如闭目养神,内心默默数着时间,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抬轿人换了两拨,那轿子才晃晃停了下来,末蕊帮着掀了帘子请如夫人下来。这女人才又款步到大夫人跟前,笑盈盈搀扶着。
走了几步路,过了垂花屏障,梧桐绿荫,莺声燕语,离得近了,听见前面红火热闹的声音猛然停歇,不由得抬眼瞧去,正就与对面引着一众女眷的一们华美丽人目光碰撞,不由得一个心虚,垂下头去。
大夫人感觉到这小女人的惊慌,含笑拍了拍安如的手背,低声道,“那是你二姐姐。”
不待安如抬头,那二夫人早笑语盈盈地上前请安万福,“姐姐可算是回来了。”
那身后说不清几多美丽妇人也纷纷福身请安,香风惹人,脂粉满天。
好容易安静下来,这边安如松了大夫人的手臂,含笑垂首,“二姐姐好。”后面的小钟氏等人也先后见礼,再后丫鬤媳妇们已然跪了一地伏身不敢起。只等主子们完毕了,才在大夫人“罢了,都起来吧。”的声音中叩拜唱诺,侍候众位主子夫人们往里去了。
衣裙铺地,来回拖扫,怪不得那般干净!
安如总是不敢言语,悄悄就跟在大夫人身后,半步不多,半步不少,而自己原先的位置则被二夫人取代,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挤到后面,垂眸紧紧跟随,可心中还是稍稍不安。
方才二夫人身后并没有人同自己行礼,安如心道,原来仍旧“妾身不明”,一阵苦笑。还没开始,都已经卯上了。
这一路不长不短,安如谨守能耐,后面原本在二夫人跟前的有姨娘打扮的,总也有心思越过安如走在前面,还同跟前的人嬉笑不止,弄得人行走尴尬。总算是让小女人留了心劲,说不得是左一脚、右一边的,偏就把越过自己的路给封死了,心中暗暗加劲,根本不敢放松。
后面的女人们渐觉不通,才好歹放松了越过的念想,忿忿然只能随与安如之后了。
明显感觉到后面姨娘们攻势减弱,安如这时候才得了些许闲息,悄悄打量记着行路。不时有丫鬤媳妇们侍立道旁,捧着瓶瓯之类,神情不一。
过了抄手游廊,几重大小门,门上均有媳妇丫鬤看守,纷纷上前叩拜,这里不停。
听见前面二夫人笑嘻嘻地同大夫人打趣什么,隐约不见其辞,晃神之间又过了几座门,转了几个弯,步步均是雕梁画栋、锦绣张甲。
不知是为何,安如总是感觉远处哪里能传来乐鼓之声,心道怕是家里养的女伎之类,未多想时,又闻见幽幽玉香,随风散入,不觉脚步轻盈起来,暗自惊叹。道旁栽种皆是名花国色,各领风骚,不一而举。
转过几个回廊,才过仪门传厅,如仙宫列苑,绕过厅后,葱葱郁郁花团锦簇,仙鹤孔雀其中起舞,丝毫不惧来人。众数向雪花、佛桑花等四时不谢,晶莹闪烁,嫩蕊鲜美,简直应接不暇。
大夫人终于停下脚步,前面一阵轻盈脚步声带笑走了过来,“大夫人可算是回来了!”
安如这才傻呼呼地从别处抽回神思,抬头一眼瞧见辉煌碧丽的正房大院,烟笼翠羽富贵玉华,那锦绣丛中画眉生巧,不能细数富贵何止一二耳。
才有几位纤巧女婢迎了出来,笑嘻嘻地福身请安,并迎将进去,“主子也是才从前面脱了身,恐怕夫人们脚力不胜,果然就在里面同老夫人说了半天笑话呢!”
大夫人含笑道:“几日不见珊瑚的嘴巴又厉害了许多。”
二夫人紧着打趣道:“可不是老夫人偏心偏地紧,要是在我跟前,还不把这小蹄子的嘴巴撕烂了才好,如这般整日聒噪,真真的改名作鹦哥才好!”
那珊瑚前面领着,复又眨了眨眼睛笑说,“鹦哥多谢二夫人赐名!”
大夫人但笑不语,只瞧她,那姑娘咪咪笑道:“珊瑚今日特地穿了这身石榴裙,当唤作红鹦哥才好听!”
一阵笑过后,安如才排排挨着前头几位,唯唯诺诺来到厅堂前。
只见堂上白斑斓虎皮香榻上正坐一位鹤发老妇,正同左边下首的繁生说着什么话,仿佛有些疲惫,却眼中神采不减,一眼瞧见堂下鱼贯而入的女人们,止了话语,正襟端坐起来。
那便是繁生说的幼时养母了,安如心道。看那模样,年轻时必当美貌。
四季花屏风后、背交太师椅左右,均是无数美女彩霞,宫妆描画,一个个或端庄或秀丽,执扇拿帕,簇拥前后。或有大胆调皮的,仔细打量堂下陌生面孔,掩口而笑,嘻嘻不止。
安如及时垂下眼眸,作小媳妇状,再也不敢逾矩。
大夫人引着众人朝上拜了四拜,老妇人颔首请立,让众人坐了,才对大夫人说,“回来就好,外面乱哄哄的不成体统,还是你在我安心一些。”
众妇人礼毕,那两位小少爷、三位姑娘也前来叩拜,而后各自立于大夫人之下。
眼花潦换,锦绣衣裙转来转去,安如早已汗颜,才这么一下自己就被挤到厅堂之下末尾,低眉顺首不敢吱声,亦不曾打量是谁把自己挤到这里来的。
大夫人不曾瞧见后面的事,又起身谢了老夫人的赐坐,款款坐定后笑道,“老夫人可是拿媳妇说笑了。”
老夫人淡淡摇头,“这一趟……瞧着王爷王妃可还好?”
繁生端茶抿,不曾说话。
大夫人仍旧含笑持重道:“王爷还是那样,整日里同老王爷他们一处吃酒作乐,身体硬朗得很。王妃倒是前一阵子闹了头疼什么的,竟日里总是歇息不够,咱们不敢多打扰,做了寿便道辞,总算是热暑之前回来,不消那罪受来。”
老夫人点头,“媳妇辛苦了。”
大夫人微笑,“这一回路程,虽是长了些,可竟是有三件喜事呢。”
繁生端茶不语,拨弄着茶盖,却看了大夫人一眼。
后者会意,才指着堂下浑浑噩噩不知东西左右的安如女人笑道,“还不过来拜见老夫人,怎么就躲到那里去了--您来瞧瞧,这孩子怎么样。”后一句话对老夫人道,“可是为咱们爷添了个肉小子呢!”
老夫人把眼放过来,仔细朝着堂下伏拜的小女人看去,直摇头,“过来,过来我老人家看看!”
安如紧张不能言语,垂首走到跟前,复又拜了四拜,做足了功夫,正待退于一边,那大夫人却突然牵了安如的手,递到老夫人手里,笑道,“您可是要看好了才行。”
那老夫人果真就细细瞧了安如的手,十指青葱,白皙柔嫩,不由得点头微笑。又大夫人拉着安如半坐于老夫人前的脚踏上,老夫人眯眯眼仔细看见安如两边耳垂上各自两洞精致的耳孔,不由得满是笑意,“好,好!”
安如只觉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一般,茫然只会羞怯含笑不敢多有其他动作。
老夫人让人也拿了红木梅花圆凳,就坐于自己跟前,细细问了名姓庚寅之类,因道:“这可是媳妇说的第一喜事罢!”
安如羞怯垂下头,大夫人看了直摇头微笑道:“可不是,咱们爷巴巴的把这么晶莹剔透的妹妹藏在那边,可把人心疼的,安妹妹世家出身,真让爷欺负的处处的也不敢吭声。”
繁生尴尬地“咳”了一下,喝茶不语。
老夫人想到那白洁耳垂上的两个耳洞,便知这丫头来历不凡,满满一屋子的女人,除了老夫人自己与大夫人之外,都只有一只耳洞,这心里自然是满意十分--世家大族的贵女才能有此等专荣--因问:“哦?这我老妇人可是不知,繁生竟也懂得风情?呵呵呵……”
大夫人低低一笑,偏头看了看难当的繁生,凑到老夫人跟前附耳说话。
除了跟前的四个当事人之外,另有老夫人跟前的两个大丫头随身侍候,其余众人散坐于四周,只看得清老夫人细细看过安如的耳洞后难掩的兴奋,不由得心中捏汗。只有二夫人不紧不慢同跟前的一位姨娘说笑什么,仿佛不曾注意到上面的情况,就连老夫人赐安如坐也只不过淡淡瞟了一眼。
如今大夫人同老夫人耳语窃私,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复又看了安如一眼,满是温柔。
众人皆嘀咕。
安如心道,大夫人总算没有把自己的出身明白说出来,竟是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含了些许笑意。忽觉耳根子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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