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瓜尔佳凌月一曲弹完,脸色再无笑意。
月歌却没有望她,只一步步地向皇帝走近,嘴唇上叼的玉杯悬在唇角,摇摇欲坠……她走到了皇帝身边,半仰起头来,一双盈若星河的双眼望定了他。
他便伸手,取下了她唇边的杯子,将那杯子举到嘴唇,深吸一口气,象是在闻那杯沿处唇膏的香气,叹道:“到今日,朕才知道,原来朕的后宫,早有如此佳人。”
听到这话,月歌便微微地笑了,垂了头,面颊被身上灿烂若火的纱衣映出满面的桃色,“谢皇上夸奖。”
瓜尔佳凌月已经不能维持脸上的笑意了,听了这话,便恶狠狠地盯向了月歌,手掌捏得极紧,可皇帝却转过脸去,对她道:“凌月的琵琶,也弹得好,依朕看,一众秀女之中,没有人有你们的舞技和乐技。”
瓜尔佳凌月这才脸上露笑意,并列和月歌站着:“多谢皇上夸奖,奴婢学的,都只是中规中矩的琴技,哪能和月歌妹妹相比,这般的别出心裁?”她转过脸去,含笑望着月歌,“妹妹这身衣服,裁剪得真是巧妙,撕裂了外边那层,里边这层却更是夺目,我想,就算以往十里杨州,秦淮河上,也没有有等风姿吧?”
十里杨州,秦淮河,那是古今著名的烟花场所。
瓜尔佳凌月把月歌比作了歌ji,月歌如何听不出来,脸上却神色不变,低声道:“奴婢所做做为,都只为能驳皇上一笑,只要皇上高兴了,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瓜尔佳凌月一滞,一口气差点儿吐不出来,月歌绵里有针的答话,摆明了在告诉她,皇上尚未评判,你倒先指责上了?
她看着月歌的侧脸,此时才明白,她一向小瞧了她,月歌虽身份低微,便能得她的阿玛看中,自不是一般的人。
瓜尔佳凌月往皇帝望去,心底却又是一跳,对月歌的话,皇帝眼底竟有微微的笑意,他在欣赏着她!
月歌能做到的,她瓜尔佳凌月如何不能做到?她也可以为了皇上,什么都做得到,只可惜的是,今日让月歌拔了头筹。
瓜尔佳凌月只觉牙垠在冒出血来,脸上的笑意已然僵硬。
皇帝却是眼波在她身上一转,让她心底一喜……可那眼波一滑,却滑到了月歌身上,他走上前去,伸手将月歌扶起,笑道:“瞧这一头的汗……”他从袖子里拿出方帕子,替她轻轻拭着。
月歌的身子微微地哆嗦,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了皇帝的手背,接过那帕子,含羞带笑:“皇上,奴婢自己来,哪能让您亲自动手,这不合规矩。”
这一声不合规矩,象是在打瓜尔佳凌月的脸。
皇帝却哈哈笑了,笑声悦耳:“什么时侯都讲规矩,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今儿个,朕不是让你们不合规矩了一回?”
瓜尔佳凌月与月歌心底一凛,两人同时弯腰请罪:“皇上,奴婢有罪。”
皇帝摆了摆手:“朕不是说过了,今日便不合规矩一回么?”
两人这才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羞涩微笑。
卫珏看得叹为观止,想不到这皇帝把帝王之术用到了男女之情之上,是这般的娴熟,先是挑起两人恶斗,再加安抚,又巧之又巧地指出两人的失误,让两人心底惴惴,却又对皇帝更为忠心。
这般高CAO的手段,卫珏心想,她倒是从没有见过有谁能运用得如此熟练,这样的皇帝,也许真能让群臣归伏?最终也能收伏那权倾天下的鳌拜?
她又想,鳌拜能不能收伏,她怕是看不到真章了,但他的女儿,倒是真被收伏了。
幸好她自己不想趟这混水,如若不然,整日里猜测,皇帝的行为,是帝王之术呢,还是不是帝王之术呢,头发只怕白得较快。
等她千思百绪地想完,再抬头一看,却见瓜尔佳凌月与月歌皆已消失不见,阁子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孙辅全。
她后悔莫及,这是干什么呀,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忘了溜走了?
皇帝朝她所蹲之处走了来,她心底抱了万一的希望,孙辅全没有告诉他,她正躲在这儿了。
她闭着眼默默合什,暗暗祈祷。
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声声的,沉得得象是鼓槌捶在了战鼓之上。
在她以为那脚步声既将远离之时,却想不到,那脚步声便停下了,停在了她不远之处。
她听到有人冷冷地道:“出来吧。”
她吓了一跳,一下子便想站起身就逃,可哪里知道她在那里蹲了半晌,脚已经麻了,这一站起来,身子便往后边倒了去,后边是一丛带刺的蓠芭,原是防鼠类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擅长的手段
她眼睛一晃,便瞧清了那蓠芭上黑黝黝的长刺,这一下子扎下去,比月歌那长指甲厉害多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心想到,原来避不过的,却还是避不过去,老天爷竟让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后宫么?
最终还是以被毁了容颜的方法?
可忽地,她的腰被人揽住了,下一个瞬时,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再睁开眼时,便瞧清一双如最黑的夜晚上边挂着的最亮的星星的眼睛,鼻子里闻到了龙涎香味。
这是什么情况?
反射一般地,她便道:“皇上,别松手。”
他将她抱起,不是打算着往那刺丛里扔吧?依照她刚刚瞧清的对付月歌等的手段,极有可能。
让月歌等先感受皇恩,然后扔进火盆子里烤,不是他擅长的么?
那双亮如星星的眼睛一下子盛满了怒火,紧跟着,走了几步,卫珏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向下急速的坠落,等得她省起,便听得扑通一声,她跌到了青石板砖上,全身上下都在痛。
果然,松手了。
她猜得没差吧,这皇帝喜怒无常吧,没安着什么好心吧,对她这个称他‘儿皇帝’的人憋在心底随时想要惩罚吧!
她估计着,这皇帝抱起她来,救了她一下,想让她感恩戴德,就象月歌那般……没曾想,被她一眼就瞧了出来,恼羞成怒了……
不过万幸,没扔到刺丛里。
她脸上的一片果然了然的神情,又让皇帝大怒,手掌松开,便又捏起,最终迈开了大步,越过她,便往外走。
孙辅全在一旁看了,忙跟着:“皇上,您这就走了?”
卫珏浑身上下都在痛,但她想着,今晚算是被他逮了个正着了……该有的礼节还得有,不能再惹怒他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欲行个礼,可腰却扭着了,这一动,便钻心一般的痛,嘴里不由自主地直喘气。
皇帝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对孙辅全道:“走什么走,朕说了,亲手摘朵金爪兰给皇祖母,可不能忘了。”
他走过卫珏的身边,卫珏忍着痛行礼,他眼角都没扫她一下,径自越过她去到那金爪兰旁边。
卫珏行礼行到半空,被人忽视了,觉着有些尴尬,下边儿该怎么办?
她望向孙辅全,孙辅全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直盯着她,向她抬了抬手……这意思,让她站起来?
卫珏便站着了,实在是腰痛得很,弯不下腰去。
金爪兰被摘的时侯,香气会更浓郁,象是在舞者最后的收势动作,又象唱着挽歌歌着自己最后的性命,所以,既使隔得远,卫珏也闻到了那股香气,扑鼻而来,只站了一会儿,那香气仿佛就从衣衫之中向皮肤里浸入。
当他拿着那花儿越走越近之时,那香气便越发的浓郁,象是要散尽它身上所有的芬芳。
卫珏感觉不太对头,抬起眼来,悄悄儿望过去,却见皇帝手里拿了一整株的金爪兰,连枝带叶的,正站在她不远处,眼神却冷冷地望定了她。
那般沉郁的眼眸让卫珏心底一紧,忙垂头下去……他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孙辅全,拿个花瓶与剪子来。”
孙辅全从花架子上拿来了花瓶与剪子,将剪子递给了皇帝,皇帝亲手拿着那银剪,把金爪兰给剪下来了,插进了瓶子里,将那整株的茎叶随手丢在地上。
正巧落到了卫珏的眼皮子底下,看得卫珏直心痛,三年开一次花啊,千金难求啊,以后还能开花的啊,长势良好,根须发达齐整,为什么这么的浪费?一共才三株而已,这便浪费了一株!
真是个昏君!摘个花儿,就把整株花连根拔了出来给毁了。
这满腹的不平,她绝对的只是自己在心底叨叨而已,绝对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可她便听皇帝道:“怎么,你那一脸晦气的样子,是对朕不满么?”
卫珏没反应过来,听到孙辅全咳了一声,这才反映了过来,忙告罪:“没有,奴婢哪敢,奴婢这不是一脸晦气,是腰扭着了,有些痛……”
皇帝便哼了一声:“你既是心痛这花,那么,朕便罚你将这花枝连根带茎吃了下去!”
“啊……”卫珏抬起头来,一瞬间,头顶上仿有无数马匹踩踏而过。
皇帝的眼神是阴冷的,孙辅全的半张着嘴,显见着也很是吃惊。
卫珏一下子跪倒在地,这一跪,扯动了伤口,更痛了。
他罚她吃花枝?
这是当她是什么呢!
卫珏很有几分认命,吃棵草类而已,处罚很轻啊,这金爪兰是用水来培养的,幸好那根上没有泥土,不用啃得满嘴泥,很幸运啊。
她垂头道:“奴婢领旨,谢恩。”
她匍匐过去,拿起了地面上的那棵叶茎,放进嘴里,先咬了一片叶片儿,一入嘴,倒是有股清香,但一接触到舌尖,便觉得苦与辣齐袭而来,使她眼泪花儿直冒。
难怪让她吃这个,这东西哪会甜丝丝的这么好吃?
才吃了一片而已,她便双泪长流,心肺都冒起烟来。
这金爪兰,其实也就几片叶子而已,可她越往下吃,那种苦与辣便越发的浓烈,吃到后边,她是一边抽咽,一边吃的。
她忽然明白了,她痛苦的表情,定会使他愉悦,就象月歌穿着那紧绷绷的衣服,在他面前跳舞,能驳他一笑一样。
他的生命是多么的无聊,要依靠处罚她们这些没什么权势的秀女来取乐?
而瓜尔佳凌月等贵女,他定是不敢欺压的,不但不敢欺压,怕还要哄着。
卫珏再一次在心底下了决心,这样的昏君,有多远便离他多远就好。
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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