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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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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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二一、五、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着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质数数着快是吧?”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廖群玉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书坊掌柜,似乎说不上瞒不瞒的。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打着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

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安做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文绉绉地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于科举。如今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个书坊掌柜?”

廖群玉一怔,然后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桧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几件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得周全!不过看到秦桧拿出的礼物,程宗扬不由得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

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

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廖群玉本来带着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后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桧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桧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还是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样糟蹋东西的吗?就是像死丫头那样做根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程宗扬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着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转困难,先偿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急着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着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家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着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着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

大门处挂着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着“后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着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后是翠岩堂、倚绣堂、挹露阁、玉蕊亭、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后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一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园中的富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

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的,可这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后,终于在一处挂着“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不至于被这一番富贵吓住。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着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

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着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着如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日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桧一眼,死奸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老者的身份,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做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色,老者更是哈哈大笑,指着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身,却是半点没有做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棒。

先是高俅,然后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日在晴州程小友与贵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什么好话。

当时死奸臣口如悬河,当着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只差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

“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未必能与程小友再次见面。”

说着扭头对廖群玉道:“这分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籴粮,做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桧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桧此时开口,一番言词终于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

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桧道:“当日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桧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于搔到贾师宪的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

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着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着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帐,倒是朝中少有的明白帐。”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的那封书信有了效果。

“縢大尹为筠州军民殚粕竭虑,在下不过是捉供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对方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像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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