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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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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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初人吗?”她边说边抬眸去看铜镜,可铜镜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旁人。

风吹窗棂“啪啪”作响,红烛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灭了,顿时无边的黑暗兜头兜脑而来,她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

“是谁?谁?”她心跳急促,几乎要撞出胸口。

“是我。”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乐歌怔住,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不多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是他!

邢鉴点燃一支蜡烛,冷冷盯着她。

乐歌反应过来了:“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本宫衣室!”

她的话深深刺激了他,他眼眶微红,猛地扑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地将她摁在榻上。乐歌双肩被他捏住,痛入骨髓,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灭族之恨、灭族之恨,你口口声声灭族之恨,你就是这样记着你的灭族之恨?!”彰显昭仪身份的外服被他狠狠撕开,他仍不解恨,用力扳起她的下巴:“下旨灭你全族的那人,你却陪他睡……你同他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可还记得灭族之恨吗?!”

她没想到这龌龊不堪的话竟由他嘴里说出来,惊怒、羞愤之下,斥骂之声兀地哽在喉间。

“他伤我一分,我必还给他十分!昭仪……哈哈哈!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他俯下/身来,欲堵住她的唇,却被她扭头避开。

她紧咬了唇,昂首怒目与他对视。

任何人的讽刺和挖苦,她都可以一笑了之,惟有他不行……她紧紧攥起了拳头,浑身颤抖,压在喉间的声音彻骨寒冷:“我无论和谁睡,你都管不着……我喜欢他,一见他我就喜欢上他了……我不管他是谁,恩人也好仇人也罢,我就是喜欢他!”

邢鉴身躯一震,痛、恨、惊、怒、妒翻涌在心头,反手就是一掌,狠狠地掴在她脸上。

周遭冷凝成冰,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有看他,眼神空洞呆滞。

再也不想流泪,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她曾心心念念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她曾不惜要冲破重重阻碍永远在一起的男人?

室内一片死寂,邢鉴定定地看着她,蓦地惊醒,一时只觉心裂胆寒。他打了她,他竟打了她?!

无论是当年的夺嫡之争,还是在北军时与强敌对阵,他从未感到过恐惧,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就这样永远失去她了。

邢鉴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痛惜和悔恨,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伸出手去,欲抚摸她的脸庞。将要触到她的时候,乐歌猛的侧过头去,躲开了他的手。邢鉴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揪成了一团。半晌,乐歌撑起身来,冷冷地说:“男女有别,还请驸马自重!刚才我没喊,是因为申儿一事,还承了驸马的情。如今事了,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似有一瞬间的软弱在他眼中涌现。

乐歌大笑,悲愤交加:“公平?这世上本无公平!我死去的父亲、母亲、兄长和族人们,也想问驸马爷你讨一句公平!”

邢鉴心中渐渐冰凉,眸中的炽热瞬而黯淡下去,他默默看着她利落地理好散乱的鬟髻,匀粉重妆后又将楠木架上的常服穿在身上,姿容清丽,气韵不凡。她转过头,含笑看着他,眼神却冷若三冬冰霜:“请驸马立即离开此处!若你还不走,我便喊人了……你邢家若愿意为我陪葬,我倒也觉得不亏了。”

心中的绝望如沉重的大山,压得邢鉴喘不过气来。他的确是该醒了……早在他选择遵从父命保全家族的时候,早在他邢家选择匡扶尚隐的时候,他就该醒了。一直以来那些渴望她有朝一日能原谅他的梦,那些虚假美丽、自欺欺人的梦,再也做不下去了。

片刻后,他踉跄着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冷硬防备,在他走后,轰然坍塌。曾经付出过的真挚无比的感情,已历经沧海,腐烂变质,可付出过就是付出过,这是不争的事实,想要彻底地从心中拔除,真的很难。

她僵坐了许久,脑中涌起的俱是些杂乱无章的回忆,有父亲的严令,母亲的慈爱,兄长的笑脸,有自己,有他……还有,那声声的墨鼓……她心神不宁地站起身来,步履匆忙地走出衣室,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一直打水未归的吴初人。

月光十分明亮,内廷中到处栽种的芭蕉高舒垂荫,她沿着御河边一步一步向宴席处走去,远处祭宴上隐隐传来的伶人歌声,说不清是快乐还是忧伤,听着竟有几分神秘之意。

御河边上挂着一盏盏宫灯,伸向远处灿若星河。她停下来,低头看向水平波静的水面,只见倒影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她正想定定心神再往回走,突然从她身后浮现出一个恐怖的“鬼脸”。

“啊!”她心惊胆寒,还未来得及高喊出声,就被人紧紧掩住了嘴。

“别喊……我会没命的!”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挣扎,侧头一瞬不移地盯着那人看。那人虽戴着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城隍鬼脸”面具,黑夜中看来委实可怖,可鬼脸下的身形却是修长俊挺,萧萧如孤松玉树。

“你是……”她惊魂未定。

“故人。”

许是料定乐歌再不会扬声,那人松开了掩在她嘴上的手。

清风吹动湖水,顿生涟漪阵阵,同样也吹动起那人的衣袂,加上远处传来的飘渺歌声,此情此景,让乐歌怀疑自己是不是坠入了一个诡异无比的梦魇之中。

“你到底是谁?”她恍然认出他就是刚才在祭祀大典后表演舞剑的人。

那人见她戒备心重,反复相询,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低沉恣意。须臾,他掀开面具朝她翩翩施礼:“小子霍兰,给……昭仪娘娘请安了。”

“是你!”他已换下了先前舞剑时的那身胡服劲装,只着一身苎麻布衣,襟边竟别出心裁地别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裳白花红,让人眼前一亮。乐歌向来不喜男子簪花傅粉,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霍兰之容颜,才能与这艳色交相辉映,而又让人不觉一丝脂粉气。

“是我。”霍兰含笑看着她,负手而立。

乐歌心念电转,突然对他叱道:“内廷不是戏耍的地方,你既已献艺,还不赶紧离开?”

他突然附身过来,在她耳边调笑道:“我喜欢你,所以愿意进来为你做牛做马呀。” 他言语轻佻,半真半假,乐歌不由又惊诧又羞怒。

霍兰眯起眼睛,仔细玩味着她的神情,不想放过她面部一丝一毫地细微变化。她生气时双眉会皱起,脸颊上微微泛起些潮红,像戏台上的小花脸。他忍不住莞尔:“好了好了……不同你玩笑了,我是认真的,这里虽是个吃人的地方,可妹妹在这里……哥哥也该在这里!”

62

62、俱是手足 。。。

“哥哥?”乐歌失笑:“你知道我的哥哥是谁吗?燕、国、皇、上!”

霍兰微微仰首,斜睨着她,冷笑几声,将胸膛上挂着的一块东西拿下来,递到她手中:“真人面前不说假。这次来,除了献艺,霍兰还惦记着娘娘的救命之恩……当然了,若不是这东西,娘娘也不会对我伸出援手吧。”

乐歌一震,脸色剧变。他递过来的是一块弧形玉璜,玉质温润,雕刻精繁,两段各系一孔。不必细看,她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上面的纹饰。那是一个双眼为重环的兽面纹,从小到大,除了她在内廷陪伴尚未央的那几年,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

“说我是你哥哥,倒也不是一句妄语。我是你大舅父王安世之子,算是……你的表兄。”霍兰自顾自说着,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乐歌霍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嗤笑道:“我想提醒你,王安世再不是昔日位高权重的国舅爷,洪德元年谕旨布下,他身首异处,还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霍兰听她出言嘲讽,倒也不恼,只讥诮道: “若能选择,我倒想自己是当朝御史卫大人的儿子。只可惜……我没这好命!”

乐歌心念急转:王家族灭,此人假冒大舅父之子,除惹来杀身之祸外,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他真是舅父之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舅父共一妻三妾,生有二子四女。可惜两位表哥皆是英年早逝。若霍兰是大舅父的儿子,怎么她从没听过?此人说话真假莫辨,不知是何居心。自己身处虎|穴,须步步小心。若他是太后或者邢度舟派来试探的自己的,一不小心便成了自投罗网。

霍兰看了她一眼,像是能猜透她的心思,唇边扯出一抹冷笑:“我娘姓霍,是乌孙人,从小能歌善舞,俊慧异常,十岁便入乐坊为伶,‘胡旋’舞技冠绝天下,姿容之美更是令旁人啧啧称奇。当年王安世还是郎官的时候,遇见了我娘,于是郎情妾意,互定盟誓,说好了两不相负……只可惜我娘出身贱籍,连庶族都算不上,又怎能高攀王家这样的高门望族?”他直视乐歌,眼神锋利如刀,“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我就是王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过;也幸好见不得光,我才没有陪着王家一锅端!”

乐歌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愠怒之意,一时沉默。

她曾听母亲说过,大舅父年轻时也曾荒唐过,最好与京畿贵胄们往来于乐坊酒馆之间,倚红偎翠,挥金如土,常被外祖父叱责。霍兰随身佩带的玉璜,是王氏族徽象征,若非是王家人绝不可能拥有它,自己母亲也有这么一块玉佩。她当时就是看到这个玉佩,所以才会恳求白子安救下霍兰。

看来,他真是舅父之子,是她嫡亲的表兄。

霍兰眯起眼来看她,挑眉笑问:“怎么,妹妹想清楚了没有?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他眼光轻佻,言语间一股吊儿郎当的市井之气,乐歌心里微微不快。但想到他是舅父惟一留在世上的儿子,是自己的亲人,心中还是有股淡淡的暖意,便温言道:“霍兰之鼓、霍兰之舞皆是天下无双,你同你娘一样俊慧异常。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内廷不是你的舞台。我还是这句话,走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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