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眉山自然是要推辞的,柳君彦怕这两人一啰嗦不知到什么时候,强拉了他进酒楼。三人在靠窗的位子坐定,小二上前殷勤地问道:“三位想吃点什么?”
“上些招牌菜,再来两道清淡的时蔬,记着别上海味。”
“二公子与我口味相同,我也是受不了海腥味,这里的鱼看着稀奇,却难吃得要死。”
“是,我也这么觉得。”
柳君彦摇摇头,叹好友在阮梦华面前无半分主见。酒楼的窗子极大,支起来正好瞧见一片街景,他坐在最靠窗子边,此时眼光一瞟,恰恰瞧见一个人,愣了愣道:“那不是云公子?”
果然是云澜,阮梦华抬头望过去,外头的光太亮,竟有些刺眼。不知云澜打哪里来,明明在船上只那么一两身衣裳,这会儿换了身新衣,还系着一根串金的镏花腰带,端得是华贵非凡。奇*|*书^|^网他手中还挽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正陪她驻足在路旁的花铺前,看来是想买朵花戴。
那女子也是簇新的衣饰,所用之物皆是精品,恰恰在额头往下覆了一条白色纱巾,看不清容貌。不过能劳动云澜这般对待的女子,应该长得差不到哪儿去。
他竟这么闲,失了约跑去陪别的女人!阮梦华微微有些怒气,坐着没动。
柳君彦含笑道:“真是巧了,我去请他过来。”
云澜并没有立时过来,而是认真地为那女子挑了枝三月海裳簪上,与她低语了数句才过来坐下。
香眉山从来都觉得云澜有些古怪,可碍于阮梦华的缘故,二叔又极看中此人,一直不便说什么,今日他身边无故多出位姑娘,不能不让人生疑,皱眉道:“没想到半日不见,云公子身边已多了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他问得直接,云澜却不接招,轻笑道:“香二公子果然是我道中人,上来便问姑娘家名姓,不如让她自己告诉你,可好?”
那女子似是瞟了云澜一眼,白纱后不知是何表情,只听她大大方方地道:“奴家名叫……召召。”
奴家?阮梦华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她声量不高,听不出来年纪,只觉细细软软,名字又是叠音,看她头上那朵海棠颤危危似动非动,未见其容已可让人想入非非。
柳君彦接着问:“召召姑娘与云公子是……”
“奴家是云公子一位故人。”
她只说这么一句便不做解释,既没说自己的来历,又不说为何凭空出现,阮梦华满是疑问地看着云澜,他只是装作未曾看到,此时菜已上齐,阮梦华气闷不已,埋头苦吃。
“吃饭要细嚼慢咽,你看看你……”云澜啧啧两声,摇头道:“上次我见你时,便跟几天没吃饱一样,今日怎地还是这副模样?”
她一口菜噎在嗓眼里差点咽不下去,怒道:“食不言寑不语,云大哥何时这么多话了,莫要在召召姑娘失了体面!”
其实香眉山想到这是送行宴,胃口不大好,吃了几口便停了箸,他不知将来回到上京还能否再见到她,犹豫良久鼓气勇气对阮梦华道:“孟老板,在下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二公子请讲。”
“这……可否请孟老板移步,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
她正觉气恼,不想再看云澜,便随了香眉山出了酒楼。
北去南来不逾月(六)
港口往日虽然热闹,却不似今日这船慌乱一团,且有军士往来。云澜拉了个站在一旁围观的渔人问究竟,那渔人操着方言呜哩呜啦说了一通,说是有艘商船出了事,不光船上的人被全数杀光,船也被烧毁。
竟出了这样的事,看香眉山的反应,被毁的定是香家的船,那么说除了他们这几个上岸进城的人,其他的人全都死了吗?云澜与召召互看了一眼,均明白对方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
阮梦华刚回来的力气顿时跑了个精光,只觉腿脚发软,一阵阵后怕。是谁这般残忍,是香宝斋的仇家?还是另有所图?她自小被保护得极好,就连跟南华出门也跟着护卫一堆,从没真正历过险,这一日却受尽了惊吓,由着云澜扶她在一处小小的食摊前坐下。而看似柔弱的召召反倒不用人扶,一路从容得很,跟着她一同坐下等云澜去找香眉山二人。
柳君彦此刻正不知如何面对香眉山的质问,一眼瞥见云澜等人,沉声道:“眉山,你我相交数年,当知我为人,且不说我上船的原因,我只能告诉你,今日之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无!”
香眉山低头沉吟,缓缓抬头道:“今日是柳兄提议上岸进城,我才会逃过这一劫,莫非柳兄便是看在这相交数年的情份上,心软留下我一条性命?那我真该谢谢柳兄了!”
“你!”柳君彦气结,香眉山又道:“那我问你,城外树林中那个客商是怎么回事?一船人只有他逃了出来,冒死用只有你们看得懂的信号示警,你们究竟什么关系?”
柳君彦是有嘴说不清,船还未沉没时,火势蔓延开来,人根本上不去,他见香眉山情绪激动,硬要上船,只得先将他弄晕。可香眉山醒来后,船已沉没,香文盛和船上伙计们的尸首也没见着,当下更是气愤莫名,怒斥他不该将自己弄晕,二人争吵时又扯到他上船的动机,偏偏柳君彦心中有事,无法自圆其说,更让香眉山心中生疑。
此时云澜也来到二人身前,知二人终究晚来一步,船上众人无一生还,船烧得半毁,沉没在水中,港口驻军正派了些好手下水,看能否在沉船里找到尸首。
港口嘈杂的人声让阮梦华受惊过渡的心慢慢平复,人群之中她觉得很安全,起码不会突然看到什么血淋淋的场面。不远处云澜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就在原地等着。听着身边的人议论纷纷,她极力镇定着,不敢想这起祸事有多惨。
一直安静坐在她身边的召召突然道:“那些人就算是没死透,泡在水里这么多会儿,也该死透了。”
想到鲜血淋淋的死人泡在水里的情景,阮梦华不自觉打了个颤,喃喃道:“真可怕。”【小说下载网﹕。。】
忽又狐疑起来,自见到召召起,她便不肯主动说一个字,这会儿为何开了口,而且她比自己镇静多了,一点也不曾胆怯,她到底是什么人?
面纱下的召召似是冲她笑了笑,又道:“小姑娘,别怕,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死人永远没有活人可怕。”
她这是在安抚自己嘛?阮梦华不能确定,点了点头道:“这话象是有些道理。”
何止是有些道理,简直是大有深意。她自问待鸣玉与沉玉不错,十几年相伴,总要有些感情,可她们无一人真心待她,尤其是沉玉,一向大大咧咧,没想到竟有那么深的心机。还有那个在子夜宫对幼年的她下手的人,那是她今生的噩梦……啊哟!她突然醒过神来:“你说谁小姑娘?”
她赶紧左右看看,好在周围的人都关注着官兵的打捞结果,没有人在意她们。
“说你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偏学人男扮女装,啧,好好的模样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对。”
一定是云澜告诉她的,阮梦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努力更自然些,轻哼道:“看召召姑娘打扮得这么光鲜,一定长得极美了。”
谁知召召一点也不自谦,微微点头道:“还不错。”
她可真敢说,阮梦华不屑地转头去看别处,抬头目光寻到云澜和香眉山、柳君彦三人均是一脸肃然,心中有些不安。才准备离开香家商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还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事。
召召突然又道:“你是云公子的小情人?”
小情人?恰似一道惊雷响在阮梦华耳边,她着恼喝道:“住口!你胡说些什么?”
“不是便不是,小姑娘凶什么?”召召并不在意,又道:“如若不是,你为何只把眼光放在他身上?呀,我忘了,刚刚那位香二公子叫了你出去说话,还送了你一样东西,难道他才是你的意中人?”
“你……”阮梦华无言以对,她才没有把眼光放在云澜身上!虽然他一路追来,可只是为了给她治病啊!不管他能不能找到办法救自己,总是一片心意。对于这种心意,她没必要回应。
却听召召接着又道:“我竟忘了还有位柳公子,小姑娘,给你个忠告,男人一个便够了,千万莫要招惹太多,会有祸事的。”
说到这里还沧桑无比地叹了一声,似有不尽的惆怅。
她嗓音细而柔媚,说起话来轻却不惹人厌烦,一改之前冷淡模样,如老友叙旧一般说个没完,阮梦华古怪地问她:“你才多大便一口一个小姑娘地叫我。”
“你不是常问云公子叫大叔嘛,我跟他是故人,自然要比你辈份高些。”
再次重逢后,阮梦华已很少以互戏称作弄云澜,他比她是大了几岁,还不至于叫大叔,只是想到云澜竟如此对着召召介绍自己,她心中有些不痛快,硬邦邦地道:“辈份高有什么好,女人辈份高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老了。”
这话只惹来召召轻笑一声,毫不介意她话中不恭的意思,竟然拉起她的手无比亲近地道:“我同云公子说好要同行数日,到时候咱俩可得做个伴儿,你说好不好?”
阮梦华连忙将她的手甩开,二人一拉一扯惹周围人多看了几眼,她尴尬不已地低声叫道:“你知不知羞,我如今是男子打扮,青天白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召召看了看天,无辜道:“何来青天白日,都快黑了。”
暮云初合,天色渐暗,已经不能再下水打捞尸首。整个下午只陆续打捞上来几具死在舱房里的尸首,其他的大概都已随着海水飘流无踪。官兵们开始疏散聚在一处的民众,那校尉已认定了是香家的仇家所为,目的是搅得香宝斋无法再做出海的生意。他只说官府会彻查此事,追缉凶人,可官府真能查出来些什么吗?如此离奇,简直是桩无头公案,香家在此无敌无友,又从何查起?
香眉山紧皱眉头,望着那几具尸首叹了又叹。离家时都是大好男儿,指望着能赚得金钱养家活儿,谁料想还未出海便遭遇不测。最可叹的是有的人连尸身也未曾寻到,二叔香文盛的尸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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