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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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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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她说爱听,便起了兴致,细细与她说在北府的经历,只是语气中颇有感慨之意:“朕第一次随郑公出征是十四岁。郑公觉得朕年幼,派他的亲卫护着朕在后面慢行。朕那时倔犟,不肯受他照顾,咬牙硬跟着郑公麾下精锐一路疾行。一天下来,两条腿上的皮都磨破了,好几天只敢圈着腿走路……”

绮素想像了一下皇帝圈着腿走路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但她随即又黯然想到,皇帝为中原而战时,李元沛正在详和安宁的皇宫中游戏玩耍,从不知道遥远的北国疆土上正进行着凶险的战事。再怎么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李元沛的轻佻,眼前之人的确更有问鼎天下的资格。

因此,即使李元沛死在了黔州,她也没有过于怨恨。可是,他为何要害她的孩子?那个对过往恩怨一无所知的孩子?

太后说那孩子虽然顽皮,却很少做出真正危险的举动。她相信太后的判断。而这宫中最有可能伤害那孩子的人就是皇帝了。

那孩子与其他人没有利益冲突,却仍是皇帝潜在的威胁。她曾以为皇帝不会让她生下他,皇帝却并没有这样做。孩子出生后,她隐隐抱了希望,也许皇帝会看在兄弟情份上放过那孩子。谁想他到底还是对那孩子下手了。所以,她的悲痛怨愤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还因为她是在充满天真希望时失去了他……

“王妃?”皇帝见她走神,微微挑眉。

绮素忙打住自己的思绪,叹息道:“吃这样多苦,真是难为陛下了。”

皇帝一笑,就此打住,再说下去就显得刻意了。他轻咳一声,转了话题:“朕看王妃气色近日好了很多。”

“前几日太医署的医正说太后大为好转,有望痊愈,想来是这个缘故吧。”绮素语气轻婉。

“王妃孝心果然可嘉。”

绮素低头整理绷带,小声道:“妾十岁入宫,一直受太后照拂,又蒙不弃收为义女。子女侍奉父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朕记得王妃尚有家人在宫外,是吗?”

绮素手微微一抖,然只短短一瞬,她便如常缠绕绷带:“妾的生母现居西京表兄家。”

“王妃向来重情,想必对她甚为挂念。这些时日王妃侍疾辛苦,朕无以为谢,不如让苏娘子入宫与王妃一叙吧。”

绮素抑制不住全身轻颤,良久乃向皇帝下拜:“妾谢陛j□j恤。”

皇帝含笑虚扶:“王妃不必如此。”

绮素借皇帝放下衣袖的机会定了定神,才婉转道:“自妾幼年归于京都,便与生母聚少离多。家慈唯妾一女,妾却不能尽孝膝前,实愧为子女。陛j□j察妾心,妾自然感激不尽。”

皇帝抬手看了看,见绷带被衣袖掩得十分严密,放下心来,掸了掸衣袖笑道:“朕能体察王妃之心,王妃可能体察朕之心?”

绮素身子微微一震,伏于地上,不敢回答。

皇帝明白这是送客之意,遂轻笑一声,起身出去了。走出太后寝殿时,遥见太妃在宫女簇拥下分花拂柳而来。皇帝对太妃向来尊重,便停了脚步,在原地等待太妃。太妃也看见皇帝,从容上前,两人见了礼。

“太妃也来探病?”皇帝客气问。

“正是。”太妃含笑回答,却忽的闻到皇帝身上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别人或许不会注意,太妃却对香料最是敏感,不免有些诧异。皇帝旧年居于北府,不似京中子弟那般喜爱熏香,他身上出现这种味道,倒是件怪事。

不过太妃素知进退,故并不深究皇帝身上香气从何而来。皇帝尚有政务,不过寒喧两句便匆忙离去。

送走皇帝,太妃直入太后殿中。太后这两日精神好了许多,看见太妃颇为亲热,拉着她的手说话。太妃为人玲珑八面,自然哄得太后高兴。就在太后兴致勃勃之时,太妃忽然笑着问:“今天怎么没见绮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初稿,明天有空来改细节~~~

☆、茶道(新增加修改)

皇帝走后,绮素便开始日常的读经。可摊开佛经半日,她却连一行字也看不进去。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心思深沉,她很难相信皇帝会真的对她用情。或者……皇帝有什么计划需要用到她?这个说法似乎更能解释他的行为。绮素捏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听他摆布?可她细细回想,却发现在如今的情况下,她只能由他拿捏。他手上握着她的把柄不说,还握着她家人的性命。他今天的话看似体恤,却隐隐带着威胁。她若不就范,母亲与表兄会有什么下场,她不敢想。她可以不顾惜自己,却不能不顾惜宫外的家人……可是做那人的棋子,她却心有不甘。

正想得心思百回,门外忽有一声轻响,一个女声道:“王妃?”

绮素一惊,回过神来,起身转向门外,却是太后殿中的宫人。那人见她回头,恭敬道:“太妃来了,太后请王妃过去。”

绮素点头,放下经卷随她前往太后居处。

她这大半年为照顾太后,已从佛寺迁出,与太妃碰面的机会少了许多。太妃与她多日未见,看她进来便极是亲热的携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入座。两人靠近之时,太妃闻到和皇帝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不由露出深思的表情。不过短短一瞬她就神色如常,让人瞧不出一点破绽。

“绮素,”太后笑着数落她,“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太妃好歹是你长辈,她来了,你也不出来拜见。”

“妾在佛室读经,竟不知太妃到此,是绮素失礼了。”绮素掩饰道。

“太后这话就没道理了,”太妃含笑维护绮素,“王妃潜心事佛乃是好事。我瞧着她比我这老骨头虔诚多了。”

“你也算老?”太后打量着才四十出头的太妃,“那我岂不更是一块朽木了?”

太妃掩口而笑:“太后哪能与我相比。我看太后比我还康健,必是长寿之人。”

“怨不得先帝在世时宠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别说先帝,连我听着都舒心。”

“太后,咱们都是阿婆辈的人了,还吃这飞醋,岂不让孩子们笑话?”

太后倒让她逗得笑了:“我说不过你。绮素,你口齿比我好,替我教训她。”

绮素微笑:“太妃是长辈,绮素岂敢无礼?”

“王妃承太后意旨,只管放心大胆教训,”太妃笑道,“反正吃了亏我也只和太后算帐,绝不找王妃麻烦。”

太后指着太妃,向绮素道:“你瞧瞧,你瞧瞧,她倒当面叫板了。”

绮素但笑不语。

太妃又陪着太后说了会话,见太后渐渐有了倦意,知趣的起身告辞。绮素送她出来,太妃轻笑一声:“听闻王妃雅擅茶道,不知可否叨扰一杯?”

绮素知太妃有话要说,微微低头:“太妃请。”

太妃随绮素入室。绮素用活火煮水,又从茶笼里取出茶饼,用银锤敲碎,再细细碾筛。她烹茶并不如常人一般添加葱姜等物,只在水沸之时洒入细盐,再加茶末,最后向盏中分茶。不多时一盏飘浮着细密汤花的茶汤放置到了太妃前面。

太妃尝了一口,赞道:“不错。京都向无茶风,我入京以后就没怎么尝过好茶,不想今日倒有这口福。”

“若太妃不嫌妾手艺粗浅,可以常来。”

太妃放下茶盏:“我是个俗人,比不得王妃一心向佛。这茶么偶饮一回还可,日日让我喝这苦药,可要了老命了。”

绮素一笑:“太妃说话总是这样有趣。”

“说到有趣,我怎及得上王妃?”太妃目视绮素,“我记得宅家一向不喜熏香,今日却在他身上闻到与王妃一模一样的香气。王妃说,这件事是不是有趣得很?”

绮素闻言,笑意渐散,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王妃不想解释一下么?”

“太妃……想让妾解释什么?”绮素苦笑。

“你接近宅家有何目的?”太妃沉下脸道。

“目的?”绮素反问,“太妃以为,我能有何目的?”

太妃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可是认为,宅家害了那个孩子?”她早就担心,若那孩子出事,绮素不知为做出什么事来,却没想到她竟胆大到与皇帝牵扯不清。她的后半生安稳可全在皇帝一人身上。一念及此,她语气更是严厉:“绮素,宅家安危关系国本。你若想谋害于他,我决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你可别怪我不讲情份!”

“昔年武宗皇帝在世,”绮素声音悠远,“妾随哀孝王拜见祖父,武宗皇帝言道,身为皇族,当以大局为重。祖父之言,妾一直铭记在心,太妃不必为此担忧。”

听绮素如此说,太妃面色微微和缓,但仍紧盯着她道:“你可敢对着皇天后土起誓,终你一生绝不对宅家不利?”

绮素默然片刻,随即举掌对天,肃容道:“妾韩氏绮素,对天盟誓,终我一生,绝不伤及陛下性命。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再加一句。若违此誓,我夫我子,必入阿鼻地狱,受万世之苦,不得超生。”太妃冷冷道。

绮素注视太妃良久,惨淡一笑,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太妃的话。

太妃终于点头。她深知元沛父子对绮素的重要。她了解绮素的为人,发下如此重誓,她是绝不可能再谋夺皇帝性命了。她长舒一口气,亲切的握着绮素的手道:“绮素,别怪我对你苛刻。要想天下安稳,宅家绝不能有事。”

绮素看了她一眼,淡淡问:“太妃可满意了?”

太妃尴尬起来。为了自己半生有靠,如此逼迫一个孤苦无依之人,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她叹息一声,口气和软的承诺:“只要你不害宅家,你们之间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过问。”绮素已起了誓言,她又何苦干涉?若她与皇帝真的有情,就成全他们吧。

绮素默默行礼,恭送太妃离开。

宫人内官随着太妃一起走了个干干净净。绮素摊开手掌,手心血迹斑斑。这是刚才起誓时她过于用力,指甲掐进肉中的结果。绮素并不觉得疼痛。她端详自己掌心良久,忽的冷笑一声。

太妃大概不太明白,要伤害、报复一个人,并不只有害他性命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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