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钱嬷嬷正轮着当值,这里看到哭,那里早就让人预备下热水了,听徐循一说,立刻就端上来。绞的帕子第一个给太孙嫔,第二个给何仙仙,然后才轮到徐循。洗过脸,徐循又把妆奁打开,让太孙嫔挑粉。
太孙嫔一看就笑了,“我知道你们才来,还没得胭脂水粉。别的也罢了,这个粉不大好。这位嬷嬷——”
赵嬷嬷给她行了礼通了姓,太孙嫔说,“你去我屋里和刘嬷嬷说一声,把我平时用的粉取两盒来。”
就在一个院子里,不一会粉就到了,是两个黄铜包金角的扁盒子,太孙嫔开了一个,挑一点出来匀在手上给两人看,“这个是拿紫茉莉花籽儿、滑石混出米粉做的,虽不如铅粉那样白,但白了看得自然得多,用过面脂轻轻上一层就够了,绝不会吃不住的,看来就和没上似的一样好。只是有米粉在内,一季内要用完。”
她用了面脂,果然上了一点,徐循和何仙仙啧啧赞叹,也都用了。太孙嫔笑着说,“这两盒你们一人一盒吧,我那里还有些,够用到新的送来。不然白放着也是扔。”
她这么说,两个人就不好推了,也都十分欢喜:这礼物不名贵,但却十分合意。先后笑着收了,何仙仙的那份当时就让人送了回去,太孙嫔又张罗着下棋,知道两个人都不大会打双陆,还说,“可要学呢,殿下除了斗蛐蛐以外,就爱打双陆。”
她这么不藏私,两人自然更加喜欢,再说几句话,太孙嫔便让她们叫‘玉女姐姐’。“都是姐妹,我位分也不高,娘娘叫得没意思。”
这也是实情,她又热诚,徐循和何仙仙都改了口,和太孙嫔下了一下午七国棋,至晚便尽欢而散。
孙玉女这么和气,太孙宫里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徐循每天都是早起请安,有时隔日过去太子宫,有时便回来和何仙仙玩耍,反正在哪里都有在哪里的玩法——这么逍遥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皇太孙回来了。
☆、太孙
皇太孙就像是京城的春天,徐循不是哪天睁开眼,就发觉皇太孙在跟前瞅着自己的——金陵城的春天,从来都来得很缓,很矜持的。
首先露出征兆的是皇太孙居住的正殿,那天早上起来,徐循、何仙仙、孙玉女和太孙妃一道去太子妃那里时,太子妃正和张贵妃娘娘派来的中人说话,“正是,今日才要派人过去查看,火墙一冬没烧,也不知会不会走了烟气。”
因为皇太孙在秋天就随着皇爷去了北方,按行程,一个冬天都不会返回,所以正殿今年冬天就没有烧烟道取暖。一个是为了节省,还有一个,也是因为正殿人手少了,有点照看不过来,要预防火灾的意思。现在皇爷要回来了,张贵妃娘娘就顺带着关心关心皇太孙,问问正殿的烟道给通了没有,若是漏了烟,可是要出事的。
虽然太孙妃算是皇太孙宫中的女主人,但整个皇太孙宫都在春和殿附近,这种事,也是太子妃一手安排。她并不说话,等太子妃送走了张贵妃娘娘身边的传讯中人,才和太子妃商量,“正殿那里,现在就是四个中人在轮班看守,既然已经要开始通烟道了。不妨便把那些个回家过年的中人们都招回来,打扫打扫正殿里的尘灰吧?”
太子妃笑着说,“我也正想这么说,再过十几天,大郎就回来了,现在打扫屋子,换换摆设、被褥,正是时候。”
于是徐循下午和何仙仙一道,相约着到春和殿后花园去闲步的时候,就看到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杂役中人,在几个宫人的带领下打扫正殿,她还能看见夹层被打开了,黑洞洞的烟道口放了炭火,有几个小中人正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着,用鼻子仔细地从烟道开始的地方往里去闻味儿。
“这样闻过一遍,是最保险的。”钱嬷嬷今日也想出来走走,便陪在了两个妃嫔身边,她也有些感慨。“我还小的时候,服侍着仁孝皇后,也是一样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闻啊、看啊,一遍不够,我闻过了,小姐妹们再闻一遍,还有第三遍、第四遍,这样烧了一天,只要是闻到一点烟气,那就得找到源头,拆开了重新砌砖头。要是一处屋子里闻出了七八处不对,听说盖房子的工匠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流放的罪。”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何仙仙还有点吃惊,“原来您服侍过仁孝皇后!”
钱嬷嬷也有点得意,又有点遗憾,“入宫晚,没赶上好时候。我进皇后宫中服侍的时候,娘娘已经病得厉害了。没几年,便升天病故……那是个好人啊,病成那个样子,待下人还是如此温和。看我们跪在地上闻烟都有点不忍心——全是皇爷的主意。皇爷待娘娘,是疼得没话说了。舍不得娘娘受一点的委屈,娘娘去的那一年,都说皇爷老得多了……”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怔怔的,钱嬷嬷看了何仙仙一眼,对徐循借题发挥。“这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就图着在别人心底留点念想?仁孝皇后虽然去了,可到现在,宫里、宫外,娘家亲眷、服侍过的宫人、太子、汉王、赵王,乃至宫中的妃嫔,就没有不念她的好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这都是虚的,人死灯灭,能在谁口中落个好,可比什么都难得。”
何仙仙和徐循都道,“您说得是,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想到仁孝皇后——这光是名字,都让人又敬又爱,好似天人一样完美无缺的娘娘,徐循心里就是一阵懵懵懂懂的向往,若能和仁孝皇后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虽然两人都姓徐,但仁孝皇后的徐,和她徐循的徐,可全然不是一个徐字。像皇后娘娘那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她可比不得。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去想什么在别人口里落好的事比较实在。
清完烟道,正殿里的火盆就烧起来了,头几天烧得热,过了几天才慢慢地凉下来,和现在初春微冷的天气相适应。又过了几天,太孙宫附近的库房开了,徐循认得认不得的摆设,被鱼贯运进了太孙宫里。太孙妃说,这都是很名贵的东西,摆在空空的屋子里,被谁偷拿走了,将来叨登出来,有人是要掉脑袋的。把这些摆设收起来,也能让看管宫殿的中人们松一口气,也能省下轮班看守宫殿的人手。所以太孙和皇爷一道北巡的时候,只要离开时间超过三个月,就会把宫中的摆设都清点好,装箱收起,等他快回来的时候,再擦洗干净、搬运出来。
徐循觉得太孙妃的做法很是妥当,她自己就想不到这一点。可太孙嫔却在一边得意地说,“这是太孙的主意,大郎一直都是很体贴底下人的。大冷天守空屋子,中人们也不容易。这东西一收,他们也不必时时刻刻都要过来看着了。”
太孙妃也笑着说,“不错,太孙一直都是很心细的。他为人可和气着呢,你们也别害怕,见了面就知道了,他一点都不难伺候。”
徐循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都哦了一声,何仙仙又好奇地说,“太孙殿下——长什么样儿呢?和太子殿下生得像吗?”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见过太子殿下呢。毕竟是姬妾,也不好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倒是太孙妃,经常侍奉太子、太子妃晚饭,还有太孙嫔,也算是从小被看大的,和太子夫妇都很熟悉。
所以,何仙仙这一问,就问得太孙妃、太孙嫔都是一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太孙嫔扑哧一声,握着嘴笑开了,太孙妃也有点忍俊不禁,眼睛弯弯的,就像是两轮弯月亮。
“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了。”她叮嘱何仙仙,“公爹虽然和气,可咱们也不能欺负老实人……你们回去问问嬷嬷们,就知道太孙生得怎么样了。”
太孙嫔也在旁边敲边鼓,她抱着太孙妃的胳膊,亲昵地说,“娘娘,咱们可得给仙仙守密,不然,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她又出名了。”
何仙仙被吓得脸色煞白,太孙妃看了有点忍不得,就没和她开玩笑,而是温言道,“她又没说错话,其实,从轮廓上来说,大郎和公爹是挺像的。”
话虽如此,但何仙仙却还是上了心,三个人从太孙妃屋子里出来,回小院子的时候,她就和太孙嫔一起喁喁私语,说了很久的话,倒是把徐循给落了单。
徐循也无所谓,回到屋子里,她自己去问几个嬷嬷。
两个嬷嬷一听,也笑开了花。
“太孙殿下生得很像皇爷,黝黑健壮、英武非凡。”几个嬷嬷是不会和徐循兜圈圈的,赵嬷嬷说,“太子殿下,那是个大胖子。皇爷为了治他的肥胖,请了好多大夫,总不见效。把他们俩放在一起比,岂不是拿儿子在磕碜老子吗?”
徐循这才明白两个上司遮遮掩掩地在笑什么,想到何仙仙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她也跟着笑了。
等到正月快完的时候,分明春天还没过呢,太孙宫里却突然收到了新的赏赐。几个妃嫔,都得到了一些时新的布料——织造司刚刚发明的新花色,还有一些花样翻新的名贵首饰。
这一阵子没有听说西洋、朝鲜有人来朝贡,这些东西,是大内的家底了。徐循估摸着张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她们都好生打扮打扮,迎接宫里的男主人。
不过,既然发了东西,大家免不得也要互相打探打探。太孙妃得的最多,光是各色布料就得了十几匹,首饰也有两三匣,她打开来给徐循她们看,珍珠都有小拇指头肚大,太孙妃让她们各人挑一样走。徐循、何仙仙和孙玉女谁都没动,何仙仙壮着胆子说,“我们哪敢拿娘娘的东西。”
太孙妃有些无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敢不敢的。母妃宫里,有些昭仪、婕妤,看到母妃头上有新首饰,撒娇放赖,当时拔下来试戴的都有呢。你们只管挑吧。”
她把木盒子送到徐循这里,徐循看了看太孙妃,觉得她不像是客气,便小心地挑了一个金玉鱼佩。这是个小小的荷包香佩,上头一个金鱼抱了一个玉鱼儿,两头鱼首尾相连成阴阳鱼,很巧,也不大,在满匣子珠光宝气里,是顶不显眼的了。
有了她做榜样,何仙仙立刻也拿了一朵小小的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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