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起身过来,笑着说,“娘娘,今日是贵妃娘娘过寿的大喜日子,几个孩子不懂事,坏了娘娘的兴,是该打,您教训得是。”
这番话倒是说得徐循心里一动:李才人不愧是多年的老妃妾了,说起话来就是有水平。
刘婕妤对李才人倒是没耍横,也许是因为李才人的年纪比她大,也许是因为两人的辈分毕竟还算是接近,她说,“从前听了宫里的故事,还以为她看着有多小,多我见犹怜,今日一看,五大三粗的,哪里小了?只是心智还小吧,和个三岁娃娃似的,竟不懂得人事。”
徐循冤成什么样子了都,但没有李才人示意,她也不敢抬头发话,只是低头做驯顺鹌鹑状,心里早用土话把刘婕妤骂了个臭死。李才人笑着说,“正是呢,毕竟年纪还小,都不懂事,我们还当个孩子来看待的。”
说了这几句,刘婕妤似乎也气平了,似乎也觉得没趣儿了,她的声音里居然又出现了一点笑意,“还是和你说话有趣儿,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们谈谈天儿。”
她就嘱咐身边的宫人,“这两个丫头,不识礼数,大喜的日子也不计较了,你领出去站半个时辰,便也罢了。”
徐循和孙玉女只好在一屋子人的眼神里走出了偏厅,在宫人的带领下,绕到宫墙下头的边甬道上罚站。
出了院子,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让人精神一爽,比起屋内,这里不论是戏声还是戏台都看得更清楚,人也少些,便不那么闷热了。徐循和孙玉女虽然不能说话,但还是拿眼神互相丢着。比起徐循,孙玉女要镇定得多,她虽然是无辜被牵连,但却心平气和的,丝毫不见气馁。
没有一会儿,领她们过来的宫女便被喊走了,两个小宫人一边走,一边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拿眼睛去看徐循、孙玉女。太孙嫔和太孙婕妤本来还保持平静,等宫人一拐过弯,两个人立刻也聚到了一起,徐循抱歉地说,“都怪我,反而连累你触了霉头。”
“瞎说什么。”孙玉女满不在乎地说,“我比你大,当然得护着你,不然,难道还听凭太孙宫的人丢脸吗?”
她瞅了徐循一眼,叹息了一声,“我说她今儿怎么和吃了辣火似的,一张嘴就是一股芥末味儿,看来,是被分派到偏厅来坐,心里不高兴了不说,又瞧见你和她戴了一样的红宝石头面,这不就更上火了?你这纯粹就是倒霉催的,撞枪尖上了。”
徐循压根没想到那一块去,听孙玉女这么一说,又是恍然大悟,又是不可置信。“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为了这个呀?”
“官大一级压死人,”孙玉女冲天翻了个白眼,喃喃地说,“没有正经祖婆婆,这么多小祖婆婆也够受的了。她要给我们气受,再没理,我们也得笑着接了呗……谁让她是皇爷的婕妤?”
这倒是的,这做婆婆的再恶,当媳妇的也只有受着。徐循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恨得直磨牙,“要能挑个道理也罢了,连个道理都挑不出来……”
孙玉女还被她逗笑了,“你再磨磨牙,一口牙都能被你咬掉了……好了好了,顺顺气,和她生气,不值当的。”
她左右看了一眼,便附耳在徐循身边,小声地道,“她就是去年才入的宫,汉王从封地献给皇爷的美人……你明白了?”
徐循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什么红宝石,什么不懂礼仪,其实都是借口。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这位美人的背景和太子爷犯相呗。她也不能说是撞到枪尖上,顶多是最近出了名,又不巧戴了一样的红宝石饰物,就被刘婕妤捉来做了个筏子罢了。
“也是你长得太好了。”孙玉女看徐循明白了,就笑着逗她,“一样是戴簪子,你戴起来,人白石红,红宝石把半边脸都照亮了似的,宝石好看,人也好看,我要是她,看了也生气!”
“去你的。”徐循现在和她也很熟络了,她笑着拧了孙玉女一把,孙玉女忙说,“好了好了,罚站呢,严肃点儿。”
徐循还要就连累了她道歉,孙玉女连说,“你要和我说贴心话我们回家说,一年难得看几次戏,专心点。”
的确,这里也说得上是人来人往,被人看见了也是不好,两个人就很严肃地站在一起,并肩探脑袋看戏台。
才看了一会儿,有人来喊了,还是刚才那个回事宫女,“贵妃娘娘请二位贵人过去说话。”
徐循这会才刚得趣呢,还有点恋恋不舍的,连孙玉女都看了好几眼戏台,又冲徐循挤了挤眼睛。两个人都有点明白:张才人在贵妃娘娘边上呢,还能让她们吃亏了?这一去那肯定是得好处的,就算不能看着刘婕妤出丑,起码也能听张娘娘几句好话。只是两个小妃妾,好歹才得了一点空闲可以专心看戏,这会又要分心,两个人也都有点不得劲儿。
果然,两人走进正堂到时候,太子妃、太孙妃都关切地看了过来,张娘娘也笑着投过来一个眼神,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招手道,“都快坐下吧,戏要唱到大折子了。喜庆的好日子,有气也别往心里去,大家一片和气那是最要紧的了,王妹妹你说是不是?”
皇爷宫里起码有三到四个王氏,这位王贤妃娘娘看着也有些年纪了,不过要比张娘娘年轻一些,她微微一扯唇,露出了个半尴不尬的苦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人年纪小,不明白罢了。我又教不动她。”
徐循很安心地坐到了太孙妃边上,太孙妃挽住她的胳膊,轻轻地夹了夹,两人相视一笑:王娘娘说的那个年纪小不懂事的人,反正不是徐循就对了。
太子妃也把孙玉女揽到自己怀里坐了,张娘娘不出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家也就真的安安心心地看起了戏。
屋内安静下来了,徐循却不能平静,她毕竟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这种娘娘环绕的场合,也是有点好奇:和刘婕妤不同,宫里妃位,她多半都还是认识的,毕竟当时曾经去拜见过。此时便装着看戏,一点点地拿眼睛溜过了全场:王贵妃娘娘没来,很正常,她现在已经是病得不大能起身了。吴恭妃娘娘、郭穆妃娘娘、崔惠妃娘娘——还有韩丽妃娘娘……
徐循心头忽然一动,寻思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准,一时等这一折戏过了,舞台上下了帷幕,有人上来翻跟头说笑话,背后闹哄哄地换场时,她才趁着众人都说说笑笑的机会,低声在太孙妃耳边问道,“姐姐,这韩丽妃娘娘……上午是不是没来啊?”
她这个小小的太孙婕妤,在人群最后一排都注意到了,太孙妃站在第一排的人,能没留意到吗?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也和徐循低声说,“一会回去再说。”
徐循就会了意,她也不再开口了,只好奇地看着戏台上的小丑角正捏着鼻子转圈儿,还在心里数着他转了几个圈儿呢,忽然太孙妃推她,徐循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张贵妃笑着冲她招手,她忙站起身,一边在心底犯着嘀咕,一边乖乖巧巧、规规矩矩地走到张娘娘身边,给她行礼。
等她拜下身又站起来了,张娘娘便笑着说,“多知礼的孩子,长得又清俊,也不枉我一眼看了就喜欢。这几年,越发出脱得水葱儿一般了。”
她笑着看了太子妃一眼,“听说大郎嫌她年纪还太小?可有这事?”
“大郎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讲究,”太子妃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其实心里也是疼她的呢,从父皇那里讨来的牛奶酥,全赏了她不说,连好费力气才要来的五彩碗碟,也拆了一个赏她。这会子虽未宠幸,但已经是疼得不行了。”
张娘娘笑着拉徐循,“你在我身边坐下——”
徐循只好挨着张娘娘坐下,和张才人一边一个,把她给傍住了。张娘娘继续说,“喜欢就好,我就想,好东西人人爱啊,这人也一样,我瞧着就挺好的,年纪虽小,我都给厚着脸皮留下了,就怕这好东西漏给了别人,偏不得大郎呢。怎么说,长子嫡孙,吃的用的、玩的使的,可不都得是顶尖上好的?大郎也喜欢,可见我眼光不差了,她确实是个好的。”
又欣赏地拧了拧徐循的脸蛋,“看着真是豆腐一样的脸皮,碰一碰都哆嗦——就是这耳坠不好,宝石小了,瞧着不够精神。”
她敲了敲桌面,“彩儿,我年轻时常戴的那对金镶红宝蝴蝶坠子,可还收着,没赏人呢吧?”
她身边一个不言不语的大宫女,就从柱子边上往前一步,低眉顺眼地说,“回娘娘话,并没赏人,还收着呢。”
张娘娘就又使劲拧了拧徐循的脸蛋,让她都有点发疼了,才笑着说,“回去你姐姐身边坐着吧,好生看戏,以后,常让你姐姐带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儿。”
徐循连忙谢过张娘娘恩典,便又走回太孙妃身边坐下了。
一曲戏没唱完,彩儿便把张娘娘的赏赐送到了徐循身边,徐循谢过恩,按宫中规矩,当场就戴上。——这对蝴蝶坠子,光是金怕不就有二两重,红宝石有中指甲盖那么大,辉煌灿烂的,是徐循生平仅见的好东西。
☆、春睡
毕竟是张娘娘的生日,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已经够扫兴的了。满屋子妃嫔谁也没有再捉着徐循说事,大家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完了大戏,张娘娘又点了两出小杂剧,令晚上排演,一屋子人便挪移去用晚饭。
如今民间吃饭,席面都是吃一看三,不过宫里平时家宴也就团坐了,到了正经场合反而依然是分餐吃饭。各人按品级依次而坐,自有宫人上餐斟酒,张贵妃举杯一次,众妃嫔即使是在偏厅,也有人示意跟着举杯。一谢皇恩、二谢生恩、三谢宾客盛情,一共举杯三次,这祝酒便算是结束了。至于众妃嫔亦无需饮酒,只略略沾唇就行了。
宫中饮食,自然是尽善尽美,以前在雨花台的时候,徐先生能饮精酒,已经算是很奢侈了。一般给徐家做活的长工,到了农忙的时候,徐家也担粗酒给他们喝,这种粗酒连酒酿都不滤掉,甜甜的淡淡的,徐循也能喝两碗不醉。徐先生自己喝的是酒铺里打的精酒,粗酒酿出来还要滤过、蒸过。这种酒味道比较冲,徐循捏着鼻子喝过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