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阁读书,讲学的地点按惯例肯定是太子宫,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栓儿才七岁,这就住出去好像有点太早了,徐循道,“这就住出去吗?皇后能放心得下?”
“到时候再看吧。”皇帝随口说,“住不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怎么闷闷的?”
壮儿身为弟弟,事事看的都是栓儿这个哥哥的例子,栓儿七岁住出去了,壮儿岂非明年也要出去住?徐循道,“没有,就是觉得孩子还小了点。唉,不过说起来也觉得没什么,就是出去住了,一样也是晨昏定省,照旧见面的。”
“是舍不得壮儿了?”皇帝还不知徐循?一语中的,他笑道,“你说的是一个理,还有一个,壮儿毕竟是弟弟,也可以放松点。想多留几年,那就留着也没什么,就让他十岁上再读书好了。”
宫里对藩王的教育,素来都是如此轻忽的,多留几年也不算出奇。徐循听了,不免露出微笑,“再看看吧。”
家长里短,每日里都有这些琐事,年轻时可能还觉得这些事是‘案牍之劳形’,到如今,竟也能从里头找到几分趣味。这一代的故事渐渐告一段落,下一代的故事又开始了,儿子出阁读书,女儿的婚事、嫁妆……多少过去的伤痕,在这些细细碎碎如沙砾般的琐事之中,渐渐也将被掩埋。
既然定了是石郎君,阿黄的婚事也就抬上了日程。虽然冬日有太子生日,又有年事,但徐循也没耽搁下这事儿。早已令赵嬷嬷开了库房,把当年仙师托她保管的财物都清点出来,和当年的册子对上了,再一一地添减,有些过时的、折旧的,徐循便自己补上好的,反正这些年间,她所得赏赐不少,支出一些,也是绰绰有余。
仙师当年被废时,几乎把大部分自己的集藏都送到徐循这里代存,她进门时的嫁妆,是宫廷代办的,排场还能小了去?就这还是阿黄自己的私房,算是添妆性质,官方自然还要给她准备一份嫁妆的。最后汇总出来的嫁妆单子,厚厚一摞,徐循翻看着都觉得过分耀眼,偏偏皇帝估计还觉得对不起阿黄,有几分补偿的心思,又给她划定了几处庄子——他皇帝做得久了,手笔也越来越大,刚即位时,赏给徐家的地也就是两百顷,这回给女儿,出手就是千顷,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徐循本已觉得阿黄的嫁妆实在是太豪华了,就这又添了千顷地,更是有不妙感觉,只是却又不好说的,结果,这一阵子饮宴时,皇后倒是乐呵呵的,几个长公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才刚进腊月,皇帝也不高兴了:两位长公主府里闹出了强占民地的事儿。
当然,这件事不是由御史台捅上来的——还没闹到那么大,而且皇亲国戚甚至是高官勋贵,强占民地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少见,只要不闹出人命又或是民乱,大部分时候,御史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朝着这方面使劲。这是东厂送来的消息,皇帝拿来和徐循说的时候,徐循还暗暗心惊了一会:京城内外,能瞒得过皇帝的事实在是不多,只怕连胡家、孙家、何家背地里的勾当,他也是心中有数。
“比这比那,人心什么时候有过尽头?”皇帝主要是气几位长公主的动作太迅速了,“她们府里的情况,我实在尽知。何曾短了些须体面?就是短了,来求来要,难道我不会赏?这样搞事,实在好没意思。无非就是仗着有娘,我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家主难为,几个妹妹接触到的皇帝,多数都是温和包容的一面,难免有些脾气。再说,阿黄的嫁妆和她们的比起来,的确也是多得太让人不平衡了。徐循想到皇后最近的喜庆劲儿,好像都预见到了五年以后,圆圆的嫁妆会有多风光了。她一时也为难起来——如果被皇后如愿了,那点点的嫁妆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和姐妹们形成攀比的风气?那到了下一代,宫里女儿要多起来,只怕还真嫁不起了。
“要不然,胡姐姐给的那些就别上册了。”她给皇帝出主意,“悄悄地送过去完事,这样一来,大哥你也有底气教导长公主们……”
“笑话,阿黄身世坎坷,多补她一些又怎么了?”皇帝倒是闹起脾气来,“我还就要多给她些,日后让她在亲戚们之间不至于没底气说话。难不成我多给了她,就没脸去训妹妹们了?我第一个还要骂嘉兴呢。”
嘉兴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妹妹,素来也比别的妹妹待遇要高点,这一次皇帝这么不高兴,也是因为嘉兴长公主没给他长脸。
“腊月里、大过年的……”徐循好说歹说,才把皇帝稍稍劝服了,“怎么都到开春再来说吧——”
皇帝气哼哼的,暂且依了,过了几日,估计是冷静下来了,又和徐循说,“罢了,我也不出头当这个坏人,自然有人来整治他们。这帮外戚,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徐循作为外戚中的一份子,能够与闻皇帝的计划,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也可见徐家行事,还是够让皇帝满意的。只是她并无可以为别家辩护的地方,虽见皇帝摩拳擦掌,似乎有些计划正在酝酿,却也只能暗暗希望何家、胡家行事别太过了。虽说这两人现在估计也不在意娘家了,但若是娘家倒霉了,毕竟在宫里的处境,又会落魄几分。
也因为有这么几件事在前头,这个年,徐循筹备得都有几分漫不经心,都没什么兴致预备些新花样——谁知进了腊月二十,皇帝又病了,这一下,大家自然更是没有过年的心情了。
239、官僚
自从夏天的疫病以后;皇帝的身子是一直都不大好,秋天还咳嗽了几日,后来调养了一阵子方才好了。进了冬天以后他又开始头疼;这个毛病算是继承了文皇帝的;虽然挺苦;但这年头遗传病的现象不要太正常;大家也没当一回事。毕竟文皇帝已经去了有十年了,他晚年的事迹;现在谁也不会拿出来嚼舌根。就是记得的人,其实也都明白,那个头风病也不是决定因素;毕竟文皇帝从年轻时候起就挺喜欢杀人的;头风病顶多加剧他的脾气而已。
皇帝的脾气和文皇帝相去甚远;算得上是非常有容乃大的了,所以他头风大家反而都不大担心,就如常叫了太医进来诊脉,预备慢慢调理也就是了。太后还特意吩咐了,让找当年给文皇帝扶脉的太医来,大家还打算当个慢性病长期治疗呢,谁知道皇帝那么不争气,腊月二十晚上,在南内那边抱怨了一句觉得屋里冷,当晚发烧,第二天就头疼起来——还不是随随便便疼一下的那种,直接就疼得没法视事了。
哪管在腊月里,众妃嫔儿女们还是一窝蜂去了乾清宫侍疾,太后没动,打发人来问情况,正养病的皇后也来了。徐循自然免不了要帮着她主持大局,不过所有这些人连她在内,一律都被挡驾了,连乾清宫东间的门都进不去,理由也很简单:皇帝怕吵。
“胀痛,”王瑾面上蒙了一层忧色,轻声细语地低声和两位娘娘交代,“说是一阵一阵地胀痛,稍微吵一点就特别烦躁。这会儿又说是心痛,刚还吐了一回,现在正静养着,屋内就留了两人伺候,都是平时手脚最轻的,就怕惊扰了皇爷休息。”
这头疼也罢了,头疼烦躁,正是文皇帝晚年主要的症状,可心痛却非同小可。皇后和徐循对视了一眼,都是色变,皇后道,“太医何在?”
徐循也无心搭理属下们了,随j□j代了一句,“都去偏殿里等着吧,不行就先回去了。”
便紧随着皇后一道,走过正堂,在西里间里随便找了两个座位,召了扶脉的太医来问情况。
皇帝用医,又和后妃不同,是不能连续用一个医生的,但凡是病都要两三个太医用药。如今来回话的也是一名徐循并不熟悉的太医,观其须发皆白,想必就是那位曾为文皇帝用过医药的老太医了,当他活跃在第一线时,徐循连生病请太医的资格都没有,自然和他没什么交际,倒是皇后似乎和他熟识,见太医进殿,还招呼了一声,“冉大人——你年老,不必行礼了,只快说说大哥如今怎样了?”
冉太医看来能有八十岁了,别说行礼,站着都是颤颤巍巍,皇后让人给他看了座,他方才喘着气道,“观陛下脉象……”
接下来是一连串徐循听不懂的术语,她看着皇后也是一样迷茫,冉太医乡音又重,而且老人家说话总是很费力,也比较含糊难懂,徐循听他绕来绕去,也绕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头不禁一阵烦躁,便走出屋子,冲守在门口的马十招了招手,把刘太医找来问话。
刘太医年富力强,和她又相熟,解说脉象一直都是很直白易懂的,可今日被叫过来以后,一样也是照办了那一套晦涩的说法,“陛下寸脉浮,尺脉滑、关脉又极细微,脉搏如麻子……”
平时说脉象,大概说个脉如走珠乃是有孕征兆也就罢了,这么连寸关尺都说出来的,极为少见。徐循越听眉头越皱得紧,索性直接打断道,“你只告诉我这是什么病,能否好得了。”
刘太医面上顿时现出难色,几番欲言又止,徐循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接连颤声追问,“难道——难道是有性命之忧?”
“娘娘……”刘太医瞥了马十一眼,拉长了声音,“这倒也未必,只是……”
徐循这才会意,忙对马十道,“你瞅瞅,屋里屋外有别人没有。”
等马十出去清场了,刘太医方才低声道,“回禀娘娘,今夏皇爷一场病,病情虽险,可以下官所见,却未有性命之忧。只是太医院人多口杂,拿不出个方子来,老娘娘又心急如焚,难免……当时下官几位同僚,为老娘娘一席话所惊,便倾尽全力,拿出了个以毒攻毒的狼虎方子,只怕,虽然当时病好,但却是后患无穷。”
刘太医和她打了快十年交道,两人关系一向融洽,他靠临危受命,挽救静慈仙师性命起家,仙师本该是他最大的靠山,但旋即被废。此后宫里女眷虽然都爱让他诊脉,但几次有什么言语抱怨,倒都赶巧是徐循管宫时所发,也都为她摆平。虽然没有明言,但刘太医隐隐是把她当作了恩主,此时方会明言,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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