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到底,该怎么处置还是得看皇爷的意思,皇爷不追究,这件事就算没事了,皇爷要追究,赵王有一百个脑袋可都不够砍。而太子宫这边的态度嘛,那也肯定是要为弟弟说情,请皇爷网开一面的咯。
太子妃对着赵王妃的泪水,心里也不是不腻味的:就这么两个弟弟,哪个都不老实。汉王就够糟心的了,赵王也来参一脚,近亲藩王,本来是最有力的臂助,现在却是要处处防范,谁也不能亲,谁也不能靠,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个都想一口把太子咬死呢,太子和自己,却还要忍气吞声地为他们求情讨饶……
这长嫂宗妇,可不就是难当在这里了?好容易打发走了赵王妃,太子妃累得太阳穴是突突地跳,任是平时多好的性子,这会儿心里也都是憋屈得难受了,斜卧在榻上还没歇一会儿呢,门帘一掀,太孙妃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
太子妃打眼一瞧,觉得太孙妃面上颜色有些不对,便暂时压住了不快心情,起身道,“怎么,不是让你多休息——”
太孙妃先不说话,只是拿眼看了看身周宫女,太子妃心中越发诧异,她挥了挥手,不需多说什么,身边人自然退了出去。
眼看四下无人了,太孙妃方道,“有件事,我也拿不得主意,说不得只能来讨您的示下了……”
她面上浮现了一丝殷红,咬了咬牙,方才续道,“实在是因事关大哥的身子……”
太子妃的三个亲生子里,太孙于情于理都是最受重视的一个,一听和他身体有关,太子妃坐不住了,连声追问,“究竟什么事,快说吧!”
太孙妃也就一五一十地把太孙服药的事给交代了出来,“也有好几个月了,不吃药的时候,一晚上就是若干次,若是吃了药,加倍索要不说,脾性还爆裂起来……”
太子妃简直都听住了!太孙妃说完了,她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几乎都要炸开了,稳了又稳,才没有倒入榻中。——若不是太孙妃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只怕也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对。
多少年的辛苦、多少年的战战兢兢,难道是为了自己?亲兄弟在外征战立功,自己在内相夫教子,含辛茹苦地四处敷衍,说到头,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小冤家。眼下,皇爷病还没好,赵王又出事了,一家子闹得乱哄哄的时候,又出了这么一桩红丸丹药的事情,太子妃心里能好受吗?往常的宽厚与忍耐,这会儿似乎都化作怒火,她恨不能一把捉过太孙来抽上两个耳光!
咬着牙稳了半日,太子妃这才平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又恢复了那宽厚中带着精明的本色,追问太孙妃道,“这事,是你亲眼见证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太孙妃低垂下头,轻声说,“自我再来京里,也是聚少离多,二一个我也多病……”
虽是在给太孙找借口,但小夫妻两人感情有所疏离的事实,也是经由太孙妃的口中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太子妃跟前。
太子妃不禁又是一阵头痛,她捏了捏鼻梁,也顾不得去追问这事了,先要专心处理服药的案子。“不是你自己知道的,那是徐氏,还是何氏?”
“是小循。她早觉得有些奇怪了,却拿不准,后来请她身边的嬷嬷私下问了大哥的大伴王瑾,才晓得是皇爷给赐的补药,说是陆陆续续也吃了一段日子了。她估摸着时间对得上,方才能够肯定的。”太孙妃轻声说,“但这事还请母妃为她保密,小循说出这事来,自己也是担着风险的。”
担的什么风险,岂非一目了然?几个月前谁知道皇爷会病?眼看选秀在即,谁不是得一次算一次呢。太孙若是能一夜十次,只怕她们就更乐了!太子妃使劲拧了拧鼻梁,又问,“你肯定是皇爷给的药?”
“我也问了王瑾。”太孙妃面上也是布满了忧虑之色,“确实是皇爷赏赐的滋补药丸,据说是皇爷吃着自己都好的……”
皇爷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再是雄风不减当年,也有力不从心之感了吧,他吃的药丸和太孙吃的药丸那能一样吗?更别说这些道士们炼出来的药,到底是仙丹还是毒药,还很难说呢!
太子妃气得手都有点抖了,却不愿在儿媳跟前发作,她又细问了几句,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明白确实是皇爷赏下的药丸后,不禁是满心的气苦,却又无法说得出口,只好握着太孙妃的手,流泪道,“好媳妇,若不是太孙婕妤心底纯善,你又能见微知著,这事还不知该怎么了局了。老人家毕竟是——”
天威深重,连这一句埋怨,到了口边都不能说完,太孙妃眼中不知不觉也蓄满了泪,两人对望了一会,太子妃方哽咽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只管放心,娘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太孙妃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两婆媳依偎在一起哭了一会,太子妃便打发太孙妃回去,“好生歇着,别再挂心了,万事有我呢。”
送走了太孙妃,她略沉吟了一会,便打发孟姑姑,“去尚仪局,把太孙宫的册子取来给我看看。”
这本册子,并不是谁都能取阅的,但以太子妃积年的身份和权威,却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儿。没有多久,她便已经翻阅起了这本《内起居注》,太子妃做事很有章法,她居然从迁都那年开始看起。
这几年间,太孙宫里侍寝的规矩还是很严密的,徐循和孙玉女单独服侍太孙的时候,两人就是轮换着上夜,等到太孙妃来了,三人均分,何仙仙再来了以后,太孙在太孙妃屋里歇得少了,但是从她屋里匀出来的次数,也不是说都给了何仙仙——何仙仙告病的时候也多些,再说还要带女儿呢。多数时候是徐循和孙玉女比较受宠。其中和徐循比,孙玉女侍寝的次数就又要更多了。
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这样的情分别人原也难比,再说现在宫里就她和太孙婕妤无后了,太孙多照顾太孙嫔,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太孙嫔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会察觉不到这服药没服药的差别么?太孙妃侍寝次数少,没留心也罢了,何仙仙更不必说,久别重逢更不会注意这个了。唯独太孙嫔,是毫无任何借口可找的。太孙婕妤人微言轻,只靠着太孙的宠爱立足,膝下也是一片空虚,正需要子嗣傍身的时候,都会私下询问大伴,又向太孙妃反映。太孙嫔可直接对她说话,甚至是直接规劝太孙的人,却是一片沉默?
太子妃的眼神慢慢地就冷硬了起来,对着欲言又止一片迷惑的孟姑姑,她却是一句话也没多说,前因后果概不解释,只是淡淡地合上了《内起居注》,“还给尚仪局吧……再往东门派个人,大郎回来的时候,把他截过东宫来。”
孟姑姑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即使好奇欲死,主子不开口,她按例不敢多问一句,沉沉地应了一声,便起身碎步退到门前。
转身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这叹息声,竟浸透了失望之情。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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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皇爷身上不妥,太子又忙于清查赵王谋逆一案,许多军国大事,自然是顺理成章地要由太孙出面承办了。因去岁远征无功而返,今年皇爷才稍好一些,又要发兵去追逐瓦剌。 朝中大有钱粮吃紧的意思,为了吃透如今的局势,太孙连日来也是疲惫不堪。
他从外朝回皇城太孙宫,直接东华门出去便是了,因外廷不比别处不能擅入,所以在东门被东宫中官截住时,便立时知道是母亲寻他有事:这一阵子,母亲也是忙于安抚赵王妃,只怕不知又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寻他一起商量了。
如此丝毫不存戒心地进了东宫内室,一进屋,见母亲面上神色不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太孙不免心头一突,也是慎重了几分,行礼下去,没有母亲说话便不敢起来,而是跪在当地,仰脸冲太子妃道,“母亲,不知出了何事?”
太子妃面沉如水,稍一摆手,宫人顿时流水价推出去关门关窗,待得屋内再无别人时,她站起身一掌便扇在太孙面上,大怒道,“我自幼是如何叮嘱你的!你都忘了么!如何也学着你阿翁和你阿爹,把我的教诲抛诸脑后,去服什么升仙的丹丸!”
只这一句话,太孙便知事发——这事细述原委,其实却也不能怪他。
但凡是做皇帝的,没有不爱长生。皇爷即位后,也养了一帮道士为他炼丹求寿,这都是历代帝王题中应有之义了。皇爷自己爱信不信,只觉得有些丹药吃了确实强身健体。而太子本人,因为肥胖不堪,走路有时候都费劲儿,也是长期在这帮道士献上的仙丹中取用一些补益元气的药丸。和那些巴望长命百岁白日升仙的丹徒比,皇家的态度算是颇为克制了,太孙也是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态度,说要求长生,他是不怎么信的,但是吃药能强身健体,这个他却颇为笃信。
奈何太子妃却是极厌丹药,非但自己不吃,连她所出儿女都是一粒也不许用,千金难买的仙丹到了她手里,只余倒阳沟一个结果。太孙秉性至孝,虽说被皇爷宠得略有些傲慢,但在母亲跟前从来是丝毫脾气没有的。太子妃不让他吃,他——他就只好偷偷地吃用了,却也不敢随便乱吃,吃的那都是皇爷在北征时赏给他补益元气用的金丹了,当时一批赏了很多,他也未曾按时服用,就是略有疲乏时吃上一颗,只觉吃完后通体舒泰,果有神效。
这时听太子妃这么一说,太孙一面也是心虚,不知如何对母亲解释,一面却也有些不服,不免抗声道,“娘,这都是……”
好东西三字没出口,太子妃劈头又甩了一巴掌,“你是猪啊!不让你吃,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倒是不听我的话了——难道你娘还会害你?”
别看太子妃身量不高挑,可连着两巴掌,却把太孙甩得一声也不敢吭,气势上完全被母亲给压制到了下风,他低垂着头,望着眼前的金砖地,却是把自己的思绪给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太子妃瞅了默不作声的儿子一眼,眼底也露出了一丝不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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