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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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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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心情愉快,哼起歌来。

她没有发觉,自己哼的是六小姐的歌。是真正的六小姐谢云华,遗留下来的回忆。

有个松石色袍子的男子来,行到门前,听到歌声,心中一刺,脚下一乱,踢翻了一只碗。

云华用来接水的碗。她不但合理利用水缸,把一切能用的容器也都搬到天井里接水了。

太监上前:“皇上——”

崔珩抬了抬手。脸容僵硬如磐石。

太监退下。

崔珩一人踏入天井。

云华正攀在柜子上对付屋角的蛛网,听见有人进来,扭腰伸头去看。

雨蒙蒙。蒙蒙光线里,松袍犀带,五官深邃的一个高大男子。

她脱口惊叫道:“崔珩?”

崔珩同时失声道:“琉璃?”

他不会告诉别人,好几次他做恶梦,梦见流璃,都是临死前的样子,珊瑚红的唇角恶意的笑,伸着纤白的脖子挑衅:“砍啊!你亲手来砍啊!”

梦里他真的亲手拔出剑,砍断了她的脖子,但每次她的脖子又长回去了,脑袋又是活生生的,黑盈盈的眼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转开去,看别的地方,嘴里哼起她自己的歌。

这时候他绝望的觉得,就算他一代明君、就算他中兴之主,就算他做得比列祖列宗都强、所有臣民都匍匐在他脚下同声礼赞,这个女人,就只有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属于他。

这一刻他恍然觉得恶梦成真。

啪啦啦一阵急雨,被风吹得似鞭子,抽在檐前,溅起一片白花花水雾,遮了他们两人的视线。

云华攀在柜子上摇晃了一下。

正文 第四章 冒充的王爷

急雨很快过去了。云华稳住身子,爬下来。她与崔珩都醒过神,发现自己叫错了人。

崔珩原听云华哼的是琉璃的调子,现在想想,应是谢小横那里流传出去的,也没什么出奇,倒是这女孩子的气韵……他心念一动,先发制人:“你敢直呼当今圣上名字,不想活了?!”

云华跪在地上。她有点不太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有那么点像梦中与“流璃”对峙的那个崔珩,但仔细看看,太老了,还不只是老,那眼角、唇边、脸颊的线条……总之就是不像了。

何况,如果是当今皇上崔珩本人,好像不应该是问她“不想活了”,应该是直接把她拖出去砍了吧?

若不是崔珩……能在这儿走动的这把岁数的男人,又是谁?看他这模样,总不可能是太监!

无论如何,先叩头谢罪总是没错的。云华这么干了。

“好了好了!”崔珩摇手,“你跟皇上谢罪去。”

云华疑惑道:“您……”

“本王得封为福,镇守青亚,特进宫述职。”崔珩一本正经道。

本朝还真有一个福王爷,是崔珩同父异母的兄长,封了青亚的郡守,还算忠谨,崔珩挺放心的,但一年两次,仍然要令他进宫述职,所谓顺便叙叙天伦之乐什么的……实际上仍然怕他在地方上坐久了自我膨胀、忘了头上还有个天子压着他——反正,外头看来,除却七王爷以外,福王已经是最得皇恩的王爷了。

云华仍然疑惑:“您……”

就算是福王,怎可能随便在宫中走动?又怎会走到永巷来?

崔珩向后望:“嗯……”

太监苦笑着欠身:“王爷,差不多了,就走罢!太后还在等您。”

算是帮崔珩圆了圆谎。

崔珩将伞侧了侧。抬头吸了吸鼻子:“嗯……怎么有股味道?”虽然雨大,仔细去闻,仍然依稀可辨。

“回王爷的话,”云华叩首,“僻巷陈屋,雨激风送,是有尘霉气味,与王爷贵体不相宜。请王爷移驾去太后处罢!”

崔珩哼哼了一声,反而跨向檐下来。云华急忙上前帮着收伞。崔珩不让:“本王还是有自理能力的!”却也收不好。云华不敢说话,看他合拢了。便握着伞面捏着伞柄接过来,背身悄悄彻底合拢。崔珩已踏进屋。

左右两屋,右屋自绿珠去后。云华怕人发现,总是将它锁闭。如今也幸而她正巧是在打扫左屋的卫生。崔珩跨入的,是左屋。

可他眼睛往右屋那边望:“那边是谁?”

“……回王爷,永巷居住者,皆是罪人。”云华模棱两可答毕。又苦劝,“这屋里连配给王爷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王爷请回罢!若贵体有丝毫闪失,奴婢罪上加罪。”

崔珩又哼了一声,看看屋里,果无可坐之处,太监忙猫腰往地上趴。打算给主子当人凳,崔珩瞪上一眼:不仁!恶俗!

太监忙爬起来。

云华叹口气,拿出小板凳来。太监赶紧脱了自己衣裳垫在板凳上。扶崔珩坐了。崔珩

动了动手指,太监退下,到檐下站着。云华垂手立在旁边。

崔珩问云华:“你口口声声一个罪人、一个贵体的。你在获罪之前,也是有身份人家女儿罢?”

云华连声称不敢:“奴婢不及王爷足底尘埃。”

崔珩心中烦闷:跟流璃完全不是一类人哪!虽然他早知道自己是毫无来由的眼花,她怎么可能跟流璃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就是想试试。如果呢?清艳风流、孤傲妄为,若再有一个流璃……

天下并没有第二个流璃!

崔珩觉得眼前世界黯了一黯。连带对面前这个句句妥贴的女孩子都厌恶起来。他决定给她设个套。等她自己踏进死套,他就成全她。

把她这似流璃、而全不是流璃的细脖子也拧断。

他压低嗓门,推心置腹道:“你同屋实在到哪里去了?”

云华怔了一怔,眼望地下,望见他的鞋尖。

他全身素衣无纹,但鞋尖,有同色的绞龙纹。

三爪蛟还是五爪龙呢?其实蛟和龙,模样儿也差不很多,只不过蛟是王爷的配饰,龙便是皇帝才配有的了。可惜隐在衣襟后面,暂时数不出来有几爪。

云华幽幽回答:“王爷莫要问了,奴婢已是必死之人。”

崔珩倒是一愣,道:“那我倒非要问到底不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之同屋,绿奴,已然死了。”云华和盘托出。

崔珩微微一蹙眉。

云华道:“说起来,在此巷中,都是戴罪奴婢,管人家叫绿奴,真真荒唐。但这位绿珠姑姑,说外头有人不喜听到她名字,让奴婢唤她绿奴。”

崔珩默然。

杀流璃后,他是不愿意听到任何跟流璃相关的人和事。但给绿珠改贱名,不是出于他的意思,想必另有其人。

他隐隐有点猜到这个人。

云华继续道:“绿奴姑姑一死,奴婢之死,已在旦夕间。”

崔珩作一哂道:“怎的她一死你便会死?难道她是你杀的?”

云华颔首:“只有奴婢和她同屋起卧,她若是被人所杀,那自然只有奴婢嫌疑最大。奴婢怎能替自己剖白?”

崔珩道:“因此你藏尸不报?”

云华叹息:“藏尸不报,是因为她拜托我,将她留在这里。她说想等她主子回来。死者为尊,我只好从命。”

崔珩顿了顿,问:“你把她埋了?”

“不,我想,绿奴姑姑不在了,最多瞒上几日,终会被发现。”云华道,“所以换了个法子。王爷您能猜出这个法子么?”

崔珩一愣。这小姑娘双眸黝然,竟考起他来!他原担心,她会不会发现他是皇帝,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接受这个挑战,起身背了双手,在屋内踱一圏:“你没有出过院子?”

“是。他们不许我出去。”

崔珩走到右屋门前,太监已帮忙打开门,里头味道比左屋更重,太监奉上手绢,崔珩捂了鼻子,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圈,走到院中。

四四方方,小小天井,四周铺旧砖,当中是泥地。一眼井,一棵树。崔珩走到井边,往下看了看,其实看不见什么,但他心中已明亮,回头望云华一眼。

云华拜下去:“王爷英明!”

崔珩含笑。自从戎、胡节节败退,中原逐渐收复失地,他已经听了“英明”这声赞颂不知几千百次,但仿佛不如这个奴婢孩口中说出来,更叫他舒适。

他召云华,重新到左屋坐定,膝头几乎相触,推心置腹夸赞:“你好主意。”

“王爷过奖。”

“这一等发现,绿奴得偿所愿,你是死罪了。”

云华点头:“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崔珩声调称得上和蔼。

“王爷,”云华道,“只为绿奴对她主子的痴心,至于我,逃战难时,眼见……人间惨状。我父祖皆食皇禄,我又辅助丈夫照顾未城政务——王爷恕罪,妾身夫君是宝景侯将军世子。”

崔珩“哦”了一声:“你是阿逝的媳妇。”

“是。”云华点头,“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那些死的百姓,难道就是该死的?我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反而失察济匪。我本来就该死。死前能替人做点什么,也好。”

崔珩沉默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虚假。但是没有。这种连他作为皇帝本身都感觉高尚得虚伪的道德标准,这个奴婢孩,真心奉行。

他仍然把他的死套抛出去:“我救你走,好不好?”

“哎?!”云华万分吃惊。

崔珩缓缓把死套收紧,但心里滋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希望这奴婢孩能逃出去,别叫他失望:“我可以把你……”

云华忽然道:“王爷,雨好大!”

“……嗯?”

“多谢王爷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奴婢其罪当诛,岂敢劳动王爷。”云华辞谢。

崔珩眨眨眼睛:“你没听清。我——”

“是,”云华温和道,“雨好大,奴婢未曾听清。王爷保重。”

崔珩手指一节节握紧,又松开:“好。我还能帮你做一件事,你说,我一定做。”

云华始料未及,心跳加速。明珠的死……明珠本不该死,死而复生,就应——

应怎样?

一只蝼蚁被踏死。踏蚁的脚们,也死的死,散的散。

死者已矣,当中有怎样的误会与不平都好,这时候有机会且让给生者。只有一件事呢!让给谁?

云华道:“奴婢在未城,与一对刘氏夫妇友好。他们也在战乱中失却音信。王爷若有能力,请寻找他们,救救他们。”

崔珩瞥了她一眼:“我听说刘氏夫妇,两个都是男人?”

云华脸微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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