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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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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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却不答话,觑着菡玉:“这事吉少尹也有份?”

菡玉道:“下官当然愿鼎力相助左相,不可让安禄山阴谋得逞。只可惜下官职分低微,说的话没有分量,先前也曾多次进言安禄山有反状,陛下从来不听。但右相就不一样了,陛下尽以朝事相付,可谓信爱有加,放眼朝中,谁人能出其右?便是安禄山本人也及不上右相在陛下眼中的分量。左相若得右相在后协助,便是只言片语,也好过我等说破嘴皮。”

杨昭还是头次听她这么奉承夸奖自己,扯出一抹笑意:“少尹言重了。我还从来不知道在少尹眼中我竟有这般了得。好,既然少尹都这么说了,我哪有再推拒之理。就按左相之计,明日咱们三人一同进宫见驾,跟陛下说说这件事情。”

韦见素喜出望外,心道幸亏把吉少尹叫上,就知道有他出面,右相定会答应。菡玉却是心中一凛,没想到他把自己也拖上了。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想阻止陛下再纵容安禄山,原本还没有进言的机会,与左右相一起倒是因利趁便。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第二日韦见素协同杨昭、菡玉三人一起进宫,入见圣驾。皇帝本是等着韦见素带敕书来签署,一见他两手空空,身边还带了两个人,心里头便明白过来了,笑道:“韦卿,昨日下午让你拟好敕书,你却推三阻四拖到今天,让朕干等着。现在仍没看见敕书的影子,你不会是还没办好,怕朕怪罪你,就故意拉杨卿和吉卿来帮你说情罢?”

韦见素背上一凉,皇帝虽是谑笑的模样,却叫他暗生冷汗。皇帝先给他铺个台阶,他若是不识抬举,只怕要触怒圣颜。他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的杨昭,他半眯着眼,表情冷淡,不知在看何处;他又回身看了一眼菡玉,她站在他身后,双眉紧蹙,目光却是坚定地盯着自己。他顿时生了勇气,清清嗓子,回奏道:“启禀陛下,这敕书臣并非来不及写,而是实在写不下去呀!”

皇帝敛起笑容:“你堂堂当朝宰相,连区区一纸敕书都写不出来?”

韦见素硬着头皮道:“安禄山领东北三镇,厉兵秣马蓄藏兵锐,其麾下精兵天下无人能及。他胡人出身,少有战神再世之名,诸胡莫不敬畏。现今三镇军中胡汉杂处,相互制衡,尚可相安无事。若以蕃将替代汉将,三军胡人居主,则禄山一声令下,军中莫敢不从。届时还有谁能牵制住他呢?”

皇帝道:“将帅治军,本就该上下一心,方能百战百胜。若是将帅的命令下属都敢不遵从,处处牵制,不就成窝里反了,哪还能一致对外全力杀敌?”

韦见素道:“陛下所言极是,将士的确该同心戮力,方能制胜。这‘同心’,同的就是保家卫国、效忠陛下之心,而不是效忠将领,否则……”

皇帝反问道:“卿的意思莫非是禄儿要造反?”

韦见素拜答:“臣只是劝陛下防患于未然。”

皇帝冷声道:“朕虽要守护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但也懂得体恤臣子,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朕能稳坐这太平江山,靠的是满朝文武辅佐协力,若是因为哪个文臣手里掌了大权、哪个武官手下兵力雄厚就妄加猜疑,削职夺权甚至害其性命,那还有谁肯为朕效忠?天下十五道,哪一处不有士卒护卫镇守,哪一处不是将帅统领管辖,朕要是都去猜忌怀疑,成日也可以不必做其它事了。”

韦见素对道:“普通将领所辖不过数千人,多不过万余,不足为惧。如今安禄山麾下军士足有十万之众。这么多的人,又都是雄绝天下的精兵,同时听命于一人,难道陛下不害怕么?”

皇帝大怒,拍案而起:“大胆!你身为宰相,本该以德度处世,天下人对‘宰相’这二个字是何等景仰?你却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用这等诡谲阴险的话语来恶意中伤忠臣良将,哪有半分宰相的德行可言?”

韦见素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是臣一时情急失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一边叩头一边向杨昭使眼色。

杨昭却不按约定继续劝诫,反而落井下石责怪起韦见素来:“韦相,当初陛下曾有意拜武部侍郎吉温为相,但因吉侍郎德行有亏,而你素有雅名,才转而加你左相之职。谁知你一着急起来竟然大失仪态身份,对陛下说出如此无礼的言语。”

韦见素瞠目结舌,连叩首求饶也忘了。

一旁菡玉上前一步为韦见素辩解:“陛下,韦相在朝任职十余年,为人和雅,众皆德之。若不是安禄山反状日显,令他寝食难安心忧焦急,今日何至于御前失仪,言语冒犯陛下?望陛下念在韦相一片苦心,谨察其意,恕其罪责!”她不顾杨昭如芒刺一般的目光逼视着她,跪下叩求皇帝饶恕韦见素,心中直怪自己居然异想天开与虎谋皮。他从小小的金吾兵曹参军,能坐到今日右相之位,这揣度迎合皇帝心意的招数可起了不小的作用。皇帝大发雷霆,他怎么还会帮着韦见素说话捋虎须?

韦见素也道:“若陛下能洞察安禄山狼子野心,就算治了臣的罪,臣也甘愿!”

皇帝道:“吉镇安,你说禄儿谋反,都说了多少遍、多少年了?他现在不还好好地呆在范阳,为朕镇守边陲?”

菡玉一急,脱口而出:“陛下若再不悔悟,一味听之任之,今年之内,安禄山必反!”

皇帝勃然大怒:“你这是教训朕?江湖术士妖言惑众,朕真该把你……”

话未说完,杨昭突然跨到两人前面,跪下叩首不止,连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皇帝正在气头上,险些就要治菡玉的罪,被他这么一打断,悻悻地收回手,余怒未消,又不好对他发作:“杨卿,你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杨昭伏地不起:“韦相与吉少尹所行本都是臣份内之事。是臣怠乎职守,不但未能出良策为陛下攘除内忧外患,还让韦相和吉少尹忧心劳瘁,更令陛下不悦震怒。韦相与吉少尹若因此获罪,是代臣受过,臣难辞其咎;陛下若是有半点损伤,臣更是万死难偿罪责了!”

他把韦吉二人的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皇帝又不能真拿他治罪,只道:“宰相也并非万能,卿何必把这些过错全算在自己头上呢。”

杨昭仍称有罪,连连叩首。他把韦吉二人说成代他受过,若真要降罪韦吉,也得一并罚他。皇帝只得道:“罢了罢了,朕不跟他二人计较便是,卿平身罢。”

杨昭叩谢皇恩,这才起来。皇帝冷声对韦见素道:“你也好好学学,什么是宰相的德度。”

杨昭忙道:“陛下可折煞微臣了。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韦相不计自身荣辱,敢于直言进谏,而臣却畏缩在后,本已满怀愧疚。如今仰承陛下怜悯,侥幸为韦相求得一个人情,却反而因此得到陛下错爱,真是让臣无地自容。”

皇帝回御座坐下,见韦见素和菡玉还跪着,挥挥袖道:“你们两个也起来罢。韦卿,速速回去将敕书准备妥当,勿再拖延。”

韦见素劝诫不成,还是要亲手为安禄山写下任命敕书,心中百般不愿。杨昭又道:“韦相为此事忧心挂怀彻夜未眠,以致心力交瘁,今日才会有失常态。求陛下体恤,让他回府修养,撰写敕书这等小事就由臣来代劳好了。”

韦见素昨夜一直想着今日如何向陛下陈词,辗转反侧未得好眠,两眼红肿布满血丝,这倒是不假。皇帝看他一眼,便准了。韦见素无奈地暗暗叹口气,心想能避开这件事总比明明不愿还得勉为其难的好。

三人告退出宫,韦见素垂头丧气,斗志全无,连中书省也不想去了,一出宫门便向他俩告辞回家。“今日险些大祸临头,多亏右相出手相救,下官在此谢过。”

菡玉心中有气,讥讽道:“是多亏了右相一直默不做声。”

韦见素摇摇头,上轿离开。杨昭瞪她半晌,终究还是发不起脾气来,叹道:“吉少尹,我真后悔带你一同来。”

她冷冷道:“早知昨日的约定算不得准,不来也罢了。”

他冷笑一声:“我还道这些年你学到了不少,原来还是半点长进也无。当年你就只能想到行刺这种最笨的办法,如今也还是只会直来直去不懂转圜。你以为你是对的,别人就一定会听么?他是陛下,是皇帝,跟皇帝对着干你能不吃亏?你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还连累左相给你垫背,你还有理了?”

菡玉自知理亏,不但帮不上忙,还差点害了韦见素。她垂下头,讷讷道:“那相爷有何良策?”

“我自有计量。”他冷冷地撇开视线,“这回我可不希望你再搅和进来。”

她低头道:“是下官僭越了。”

他不说话,她便一直这样站着,垂首相对。良久,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但终究还是一字未说,转身走了。

一九·玉备

韦见素劝说不成,皇帝还是从了安禄山之请,以蕃将三十二人取代原来的汉人将领。过了几日,待这件事平息下去,杨昭才又连同韦见素上奏,道是有良策可瓦解安禄山的势力,便是召他入京为相,将其所辖范阳、平卢、河东分别由节度副使贾循、吕知诲、杨光翙分领,则可分解其势化险为夷。韦见素那番十万精兵集于一人的话也并非毫无作用,皇帝同意了杨昭之策,加安禄山同平章事,擢贾循范阳节度使,吕知诲平卢节度使,杨光翙河东节度使。

但是这四道制书皇帝却留而不发,先派内侍辅璆琳以赏赐珍果为名前往范阳,暗中查探形势变化。辅璆琳回京后,盛赞安禄山忠心不二,满于现状,更感念陛下待他的圣恩。皇帝便对杨、韦二人说,安禄山并无异心,东北奚和契丹还需要他镇抚。征他入朝为相的事,也就作罢了。

菡玉初听说这主意是杨昭出的还觉得有些奇怪。当初皇帝有意加安禄山为相,如不是他为了自己权势一力阻止,早些把安禄山征召入京,也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如今他居然主动献策征安禄山入朝,是感觉到时势已经脱出他的掌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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