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姓陆名登华,是个憨直汉子,听得孙大夫说罢,他早已脸色煞白,怔怔地发了半天呆,才喃喃道:“孙大人意思,是说我们军中那些伤病而死士兵,倒有大半是死在了我们自己手里。”
孙大夫一时语塞,实不好再多说。换做任何人,得知真相只怕也不好受,如今能做,不过是亡羊补牢。
如今何将军尚卧病在床,军中之事陆副将也不好自专,赶紧又唤了参军和几位将领过来,将此事详细告知。诸人听罢,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不过大家也知道事关重大,赶紧向孙大夫请教处理方法。
孙大夫道:“如今之计,唯有速将所有军医一并唤来,仔细叮嘱,日后行医时,多加小心即可。至于消毒所用器具,方才我这徒弟也说了,或是开水烧煮,或是烈酒浸泡。具体事宜,还请将军以文书形式下达,以防万一。”最怕还是那些军中大夫自持行医已久,不把孙大夫话当回事,且军中无人监管,若无军令压着,怕是他们说一套做一套。
陆副将听罢,与众人商议了一阵,便速速下了令,罢了,又恭请孙大夫和玉珠等人到军中向诸位大夫传授经验。孙大夫推辞不过,唯有应了。
西北局势
镇北将军府
李庚才进府门,就闻到一股浓烈酒味,往里再走几步,味道愈加浓烈。军中有令,礼饮三爵,非庆典祭祀不可饮酒。将军府除了卧病在床何将军,就只有一群妇孺,怎会有人饮酒,除非是——有人偷饮!
李庚眼一眯,目中微露厉色,快步往里院行进。越往前走,那酒味愈浓,李庚面上神情就愈加冷冽,偶有下人从旁经过,瞧见他脸色,都吓得一动不敢动,哪还敢上前去招呼。
就这么一路冲进内院,才发现院子里站了一大群人,陆副将和玉珠也在,人群中央却架着口大铁锅,铁锅上头置放着大木桶,那木桶却与寻常木桶不大一样,上头钻了个眼,插了根大拇指粗竹管,正由清亮酒液从里流出来,那浓烈酒香正是出自于此。
李庚自然不会认为陆副将和玉珠这么一番折腾只为了酿酒解馋,但他还是笑嘻嘻地凑到玉珠身边去,小声问道:“不是说和孙大人一起去了军营么,怎么这会儿倒有时间酿起酒来?”
玉珠回头见他,顿时生出恶作剧心思来,朝他笑道:“是我千里迢迢从京里淘来酿酒方子,这才出了第一壶,要不你也来尝尝。”她虽竭力地作出一派正色,可眉梢眼角笑意却出卖了她,李庚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笑着应了。
旁人都只当看热闹,马上就有下人添了碗酒送上来。李庚接过了,低头闻一闻,果然酒香四溢,倒不似有什么陷阱,再瞄一眼众人神色,多翘首期待,却也没有幸灾乐祸意思。他心中微定,心一横,仰首满口饮下。
这酒一进喉他就发现不对,犹如一道烈火直冲而下,直烧得他身上血都滋啦啦作响,那种灼热和辛辣只烧得他险些喘不上气,脑子里轰一声,尔后一瞬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身畔众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他也听不清。过了许久,浑身上下感官才恢复,热意从脚底猛地渗上脑门,头似乎有千斤重。
“李校尉,你没事吧。”一旁有个同样穿着校尉军服人问道。
李庚努力地眨了眨眼,朝那人笑笑,“没事,没事,好酒,您也试试。”说罢,将手里酒碗递给他。李庚喝酒不上脸,便是脑子里早已晕晕乎乎,脸上还是一派自然,黝黑面孔上甚至连一丁点汗水都没有。
那个校尉见李庚并无异样,不疑有他,回头朝众人笑笑,道:“秦大夫不是说这玩意儿要拿来消毒么,还真能喝呀?”说着,已经弯腰舀了一碗,丝毫没有犹豫地仰首喝尽。
“啊噗——咳咳——”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咳嗽声,方才那校尉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吐着舌头大声地不停咳嗽,一片咳还一边翻白眼,脸上也涨得通红,说不出地狼狈。李庚见状,解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只笑了两声,笑声就渐渐低下去,很快地就倒在了地上。
“李校尉,李校尉——”众人还道他出了什么岔子,只吓得赶紧去扶。玉珠在一旁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肚子一个人乐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边上前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别…别怕,只是…醉了…睡一会儿就不碍事。”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发现大家都出了一身汗。
因是用烈酒再蒸馏,再酿出酒精含量便高了许多,玉珠打算直接用来消毒,比之前用烈酒要有效得多。但大伙儿似乎对这东西兴趣浓厚,见李庚只喝了一碗就醉倒在床,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尝试,最后还是被陆副将给赶了回去。
晚上孙大夫从军营回来,玉珠便和他说起此事。孙大夫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只是格外地跟陆副将叮嘱了一番,要千万管好此物,绝不能流入军中,以免饮酒误事。
何将军暂时脱离危险,但要恢复尚需时日。前线却不时传来战况,又有两城失守,成州城内一时人心惶惶。
第二日大早,李庚便领兵去了北面七元关镇守。玉珠得知消息追出来时,他早已出了城。站在成州城墙上,看着渐渐远去队伍,玉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边关形势愈加严峻,若留在此地,只怕是有危险。待玉珠回来后,何夫人便说起要派人送他们三人回京事。玉珠不好贸然答应,只说先回去问孙大夫再作决定。也就耽误了半天时间,到下午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长州关被匈奴人占下,回京道路却是断了。
一时间,玉珠也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虽说回不了京,但成州城里好歹还算太平,四周都是军队,想来并无性命之忧。但见众人面沉如水,玉珠才依稀觉察出些许不对,也许,成州也并不安全。
时至今日,便是想得再多也于事无补,玉珠回了屋,沉默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主动找到陆副将,要求去军中看病。陆副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军中全都是大老爷们,习惯了粗言俚语,且常有血腥场面,玉珠就算胆子再大,到底是个女儿家,如何能见那场面。
既然去不了军营,那便只有在城里帮忙。将军府里都是些日常琐事,她左右是帮不上,只得去城里医馆看看,在里头寻了个看病活儿,算是略尽绵力了。
虽说不断有战败消息传来,但成州城里还算安稳,毕竟这是西北边疆最大一座城市,匈奴人便是来了,没个三两个月也攻不破。
七元关那边也偶尔传来李庚消息,他作战甚是英勇,这些天来歼了不少敌军,却是近期来少有捷报。又过了半个多月,一直黯淡西北军报终于有了些起色,先前被攻占非川、大震二城收复,又有好几座重镇亦重归我手,只是长州关仍被匈奴霸占,往来京畿要道被阻,粮草运输都只能绕道。
这些消息让终日乌云密布成州城终于明朗起来,玉珠在城里也敏感地察觉了百姓们变化,往日随处可见惶恐不安也都渐渐消散,集市上也慢慢热闹起来,还有陆续粮草从周边城市送达,街上一片喧嚣。
玉珠从医馆里回来,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和她打招呼。自从她给何将军开腹疗伤后,他们一行人就备受关注,尤其是玉珠,因她是个年轻女子,起初旁人都只远远地瞧着,后来见她无甚架子,人又和气,才渐渐接近了,再到后来,每每见了面,总要亲热地招呼一声。
眼看着快要到医馆大门时,忽听到身后有人急切地唤秦姑娘。在成州地界,除了李庚直接唤她名字外,旁人大多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一声秦太医或是秦大夫,倒是极少有人这么唤她。玉珠疑惑地回头看,瞧见跑得气喘吁吁来人,一时又惊又喜,笑道:“修文,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郑览身边书童修文,当初郑览离京回乡,修文和修远两个书童也都随他一通离京,说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
修文一边擦汗一边道:“我就说呢,远远瞧见一个人影好像是你,修远还不信。赶紧冲过来瞧瞧,居然还真是。我们和少爷从七星县押了一批粮草送过来,刚进城,在城东悦来客栈住着。秦姑娘你怎么也来成州了?”
玉珠听说郑览也来了,更是惊喜交加,赶紧将过来给何将军治病事儿说了一遍,又问道:“你们打算住几天?我抽时间过去拜访郑公子。”
修文呵呵笑道:“还抽什么时间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少爷难得出一回门,在外头住不惯,怕是这两天就得回府了。”
既然修文这么说了,玉珠也不再推辞,跟着他一道儿去了悦来客栈。
路上不免问起这半年多来诸人情况,修文只说郑览身体渐好,旁却是说不上来。因顾咏常与郑览通信,京城里境况他们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就连秦铮刚中探花事儿也传了过来,修文还打趣说日后见了官老爷不敢大声说话了。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悦来客栈,修远正在大门口朝外张望,瞧见玉珠,狠狠地拍了下脑袋,一边摇头一边道:“方才修文说是秦姑娘,我还骂他瞎了眼,没想到还真是。秦姑娘你怎么来了?”果然是一道儿长大,连问话也是一模一样。玉珠忍着笑,又将之前解释过话重说了一遍。
得知是玉珠救了何将军,修远面上顿作敬佩之色,咋舌道:“秦姑娘您可真是立了一大功,何将军若有个好歹,我们西北九府怕是全都要遭殃。您可不知道,那些匈奴人有多狠,若是被他们给破了城,只怕这城里活不下几个人。”说着,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三人寒暄了几句,修远赶紧引她进后院去见郑览。
郑家包了悦来客栈一个院子,就在客栈后头,并不大,只有三间房,却是极安静,院子里没有种树,只在中央砌了张石桌子并四个板凳。时值四月初,天气渐暖,日光懒洋洋地照在院子里,亮堂而又温暖。
郑览斜对着他们坐在凳子上,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一本书,微微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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