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风多云,天色如洗,正是日中时分,渐渐生了一些暖意,驱走了黎明的清冷。然而此时尚未收兵,为何那头会如此喧哗?
如此情况,只可能是一种原因——那二万五千兵士已经起事了。
想到此,她甚至觉得手脚都有些冰凉,不知去后面对他们的将是什么,血流成河?尸山成堆?
金明池的池水从南城门而过的,分作护城河与另一条沟渠,护城河的河道处已被粗大的铁闸从下之上都拦了住,除了河水,连条大鱼都无法从中间穿过。而不远处的沟渠乃盛乐百姓日常浣洗之所,渠水流经的暗道中只能容一人游过,画舫那是做梦。
无人看顾着漂流了许久,画舫终于被城当中的铁闸拦了下来,前头小半截已经没入了拱月形的城壕中。玄戊先出,见此时兵士都聚在了不远处,并没有人注意到此处,这才招了招手,让阮小幺与其他人一个个悄悄出了来。
摇摇晃晃踏着船板上了岸,迎面正碰上一队轻甲兵带长戟赶了过来,几人忙躲在一处石墩垒成的堤坝下,待人都过了,这才又顺着池岸走了一段。
越靠近南城门正门下,越是寸步难行。那处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兵士围了住,再行步不得。
玄戊悄声道:“夫人,再无法走了。方才小的来时,此处还没那许多兵士。”
阮小幺看着周围尽数围着的兵士,焦灼不已,简直想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
然而说话间,却猛然又见围聚成一队队的兵士似乎得了什么令,悉数又都向中心过了去。如此天赐良机,正给了阮小幺溜进去的机会。
当下几人不再说话,各自首尾相顾,更向城门下近了一步。
耳边嘈杂之声渐消,又换了一阵令人战栗的死寂,百军之中,甚至能呼吸相闻。
几人都遥遥望见了前方的景象。
原本应在一阵之中的兵士,此时隐隐分出了两派,侧对而立,一向东面,一向北面,各有为首之人。
然而各自之间也几乎没有空隙,此一门中近有数十万人,莫说南城门关得死紧,就是开了,这么多兵士浩浩如潮,恐怕外人也挤不进去。
人群之中,自然是察罕所立之地。然而阮小幺满眼见的都是乌压压的人群,连察罕的身影都瞧不见一点。
周围又极静,便清晰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吼着喊了出来,带了一分嘶哑。
“你们从前皆是骁骑营之兵,旧主相待,谁敢一争锋芒!可是你们瞧瞧自己如今——”
霎时间数万人喧哗了起来,闷雷一般砸在了阮小幺耳中,嗡嗡一片,盖过了察罕的声音。她更是焦急,想再近一步,却被玄戊拉住,指了指前头一个方向。
原来已有人看了过来,注意到了顶在城壕下的那画舫,只是军纪严肃,才不得去查看一番,又因阵仗中起了些骚动,见半晌无事,这才转回了头去。
混乱中,察罕的声音带无尽的愤怒,利刃一般,穿透了喧嚣,直直刺了过来,“背弃旧主,何异于卖主求荣?你们个个都曾叱咤疆场,而今日又如何!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被刀鞘封住的兵刃,再没有出头之日!”
曾经那支令周边各国胆寒的骁骑军,自从被分割得破碎,又被上位者冷藏在各处闲职,大半年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下来,都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整一个火药桶,察罕这话就是个导火索,瞬间将众人贲张的怒意点了燃。
场面刹那间乱了起来,统领骁骑营的将领似乎叫喊了些什么,尽数被喧哗之声压了下去。
阮小幺几人趁乱偷偷摸摸混了进去,隔着几面垛子,再前几尺便能摸着兵丁的衣角,都屏住了呼吸,静观其变。
她终于见着了察罕。他骑在马上,高出了众人一截,面色冷中含煞,盯着骁骑营最首的那统领,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化身猛虎,将人噬咬下肚。
那统领见被千万双不友好的视线盯着,不由吞了吞口水,一面悄声吩咐再调兵来镇着,一面好言相劝,“将军年轻,确实不服此等事,然今日新帝登基,我等之职就是护卫南城门,万不可内乱自生,待得陛下登基之后,再好生安置骁骑营众位勇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清君侧
“谁人不知骁骑营曾是大皇子旧部!”察罕声音破空而来,不屑至极,“先帝再世时尚且如此对待骁骑营,新帝登基后,哪还能容得下这许多将士!”
“放肆!”那统领又惊又怒,骂道:“将军也是骁骑营中人,应当知晓,如今大皇子已失了调令虎符,骁骑营早已被编入各军之中!察罕!你莫不是要谋反!”
这二字一出口,众军顿时喧哗之声停顿了顿。
多数人只是发泄发泄心中不满,真要扯到谋反上面,谁也不敢再做出头鸟,都消停了下去。
察罕面色沉肃,朗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等都受过大皇子恩惠,如今主上被禁,命在朝夕,我们又怎能明哲保身!况且唇亡齿寒,大皇子若保全不了性命,我骁骑营中人,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在场兵士之中,便分出了两个派系,一以察罕为首,恨不得冲入宫中,救了兰莫出来;二则是保守派,仍在观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小幺忽然觉得怀中那兵符变得有千斤重,瞬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兵符,当真是不经意间到了自己手里?
那死在自己家中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奉谁为主?
无论是皇宫,还是皇子府,若有人身携虎符,向此地而来,都不会途径她将军府。况那人分明还叫了她一声“阮姑娘”。
心中疑窦重重,而现场局面如同水火之势,刻不容缓。阮小幺眼看着那统领口中詈骂不绝,相争不下,连着兵士们也更又骚动起来,沸腾声声。原本那骁骑营七万人此,此时皆都开始迟疑。
她握紧了虎符,四面环视了一圈。当下要跳出去,却被玄戊一把拉住。寒声道:“夫人不可!”
“再这么下去就要兵变了!”她咬牙悄声道:“这几万人可不在察罕统帅之下,还没谋反的准备!”
说着,不由分说甩开了玄戊,猛地便奔着那马桩而去。
她只是个少年人打扮,灰衣灰头巾,乍然无人注意到。待得她到了马桩边,这才有人觉着不对,猛一转过身来。喝道:“做什么!”
阮小幺哪里理睬,千钧一发之下,一蹬马镫,挤出吃奶的劲儿翻了上去,死死抓着辔子,高声叫道:“兵符在此——”
身下骏马马辔被拉得狠了,前蹄高昂,一声长嘶,吃了痛便狂奔起来。她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强压着心胆子眼儿里的恐惧,一边拼命拉着缰绳在空场之中飞奔,一边使劲叫喊。“兵符在此!骁骑营听令!”
兵符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中;另一半理应在将士手中,两半并不完全相同,此时阮小幺手中拿的,正是应由皇帝手握的那半块,另外一半——不用说,定然已是被熔铸了的。
然而,只要有这么一半就够了。
那马儿腹下两侧被马刺夹得狠了,更是狂奔不止。时而长啸出声,在场之人无不惊恐。乌压压一群人硬是往后推搡了一圈,空了个不大不小的场地出来。使马更是跑得欢了。
阮小幺在上头却是吓得要死,声音发紧,好在其他众人也一样紧张,谁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兵符在此!骁骑营众将听令——”
那马儿似乎越是被使劲勒着就跑得越快,丝毫不顾及背上之人的心态。她在马上边跑边喊,突然发觉自己停不下来,顿时慌了手脚,巨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阮小幺手脚冰凉,眼望着周围人群景色都花成了一块,却怎么也瞧不清察罕在哪儿。
她虽是男子打扮,然而一叫喊时,尖尖嫩嫩的声音便隐藏不住,众人听了,都异样惊喊起来。
“是个女子!”
“抓住她!”
……
察罕也发现了她,面色一凝,眼瞳瞬间便锁紧了紧,当先便冲了上去,在众人之前,刀刃出鞘,割伤了马腿,趁着马儿停驻嘶啸的间刻,顺势一个跃翻攀了上去,稳当当落在了阮小幺身后,半接着缰绳,半执着她被勒得发红的手,口中“吁”、“吁”唤着,跑了小半场,终于让马停了下来。
阮小幺面色发白,虽然强作镇静,整个人却都已经暗自抖成了一团,直到停了马,这才觉全身都僵了,竟然迈不开腿跳下去。察罕索性拦腰将她抱了下来,悄悄攥紧了她的手,力道太大,甚至让人有种要捏断她的手的感觉。
他在发怒。
然而众军的目光皆都落在这二人身上,再有怒,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
看着察罕那双暗沉不见底的眸子,阮小幺难得生了些愧疚,然而转瞬又想,她愧疚什么?是那兵符找上门来,又不是她成心要来起哄!
她把虎符一把拍到察罕手中,高举着他的拳掌,大喊,“圣上已让将军接管骁骑营!有兵符为证!”
所有人都哗动了起来,每个人的面上都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骚动着想上前看那兵符。
原本勉强能压得住场的那统领再也打压不住手里的兵士,慌了一瞬,又狠声道:“圣上已乘龙西去!又何来交兵符之说!”
“圣上乃是天子,自然有他的能耐!”阮小幺针锋相对,毫不露怯,“如今兵符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另一半呢!”那统领狂叫道:“兵符需合为其一才能调兵!另一半呢!”
他分明已经知道,另一半早就被熔了,怎么能拿得出来?
然而察罕却接了话,声音低沉,却稳稳重重传到了所有人耳中,“另一半自然在大皇子手中!他被禁宫中,何来出示!”
“天道昭昭!骁骑营被削被遣,全是二皇子矫诏!如今圣上已赐了兵符,众将听命——”
“杀入宫门,清君侧、拥明君!”
他几乎是狂吼出来,声传方圆数万人,像一阵狂潮,一*向外袭卷而去,湮灭了南城门所有的将士。
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尤其是骁骑营的旧众。
阮小幺知道,这些人是压抑了太久,在方刚的血性还未消的时候,猛然听得分割骁骑营并不是皇帝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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