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摆摆手,着他们起身。
当中那名女子抬起头来,面容被阮小幺瞧了个正着,惊喜道:“纳仁姐姐!”
正是纳仁敏松——三年前跟在察罕身边的那女子,与自己不只有过数面之缘,事实上,若没有她,阮小幺如今可能早化为一抔黄土了。
她一头长辫已然被挽起,作了个利落的髻,面容未改,似乎更饱满了一些,一双眼眸闪着坚定可亲的神采,也笑着向阮小幺行了个礼。其余几人面色沉稳刚毅,纷纷行礼,后边个人上马
,护在了周遭。
察罕道:“此行需数十日,路途辛苦,你忍耐些。”
他牵了马,翻身蹬上,阮小幺也爬进了马车。
车里横着一排座,柔软舒适,地上也铺着青绒的毯子,角落处搁着几个包裹,不知装了些什么,整个地儿瞧着干净齐整。她靠窗坐了下来。马车被缓缓拉动,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微微
晃动了起来。
她掀开小窗处遮挡的帘子,向外探去,便见一行人离了州府,再在平坦的砖道上小跑着,左右望了望,讶然问道:“你就带了八个人上路?”
“怎么?”他望向她。
“万一、万一遇上了……”遇上了什么盗贼之流,该如何是好?
他笑了笑,“这些都是我的近卫,以一当百,你不必担心。”
他驱马而行,身形高大挺拔,在她周围投下了一圈阴影,背着光,蜜色的皮肤微微泛着一些红,喉结微动。她定定瞧着,知觉这模样出奇得好看。甩甩脑袋,眨了眨眼,再望去一眼——
还是好看。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察罕失笑,“别忧前虑后的,进去坐着,出了城我叫你。”
说着,将她塞回了坐上。阮小幺捂着脑袋,撇了撇嘴,不一刻,又探出了头来,问道:“那慧持与慧书怎么办?”
“她们很好,”他道:“过些时日,贴胡尔便会离开沧州,我已嘱托他将她们带回来,也许你们还可以碰面。”
此行需越快越好,自然不能再带上两个无关的丫头。
“哦……”她点点头。
片刻之后,几人已然踏上了沧州的西道,直通西大门。北燕驻军已有一月有余,城中百姓不再如最先闭门不出,为了生计,也有一些开始出门做买卖、寻活计,但见了北燕车马,仍会远
远避开,怕招集祸事。
一行人渐渐出了城门,马车仍吱呀吱呀地响着,车内却平稳的多,察罕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要不要下来看看?”
“看什么?”她掀开帘。
他神色平静,似乎在陈述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今日一去,也许便再也回不到中原故土了。”
她想了想,摇摇头,“不,不需要。”
后头沧州城仍在不远处,浸浴在冬阳之下,历经风霜,岿然而立,她似乎还能听到城内熙熙攘攘的声音,还能瞧见一两个熟悉的面孔,然而这座城仿佛有心要让自己萧瑟下来,奇异般在
她脑海中逐渐褪了色,定格成了一幅永恒的、黑白的画面。
她转过头,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道:“没有什么故土,北燕对我来说,也不是西域之地。”
抬头所望那一方天空,低头脚踩那一片土地,所到之处,都只是异乡而已,再过多少年,她也不过是被那片遥远而冷漠的世界抛弃的一律孤魂,连这身体……也不属于自己。
察罕并未说话,只静静听着,眼中划过了一丝莫明的情绪。
抛开让人消沉的念头,她长舒了口气,偏过头看向他,“况且,即使以后为奴为婢,也不一定意味着一辈子也回不来。要知道,生命之所以精彩,正是因为它有无限种可能。”
“有无限种可能……”他回味着她最后一句话,忽的笑了笑,心生怜意。
前头传来车夫粗大的嗓门,“姑娘坐稳,出了城便要快行了!”
阮小幺放下布帘,扶好了车中的搭木,不再探头出去闲聊。
马车沿着沧州管道,一路向西而去,朝着日落的方向前行。烟尘滚滚,风沙去后,只留了一行足迹,不久又被来往的车马覆盖,再没了痕迹。
除了阮小幺,其余几人对沧州至盛乐沿途之景了然于胸,一路上已然被安置好,入夜时分,便投入路边的客栈。一人先行,早已安顿好客房,休息整顿,第二日一早出发,就这样过了四
五日之久。
马上之人仍是一片精神抖擞,而唯一坐在车中的阮小幺却蔫了下去,整个人似散了架一般,每条骨头缝儿都在叫喊着酸疼,无论是坐是卧,这股不舒服的劲儿都减不了一丝一毫,还好不
晕车,否则她一头撞死在里头算了。
她掀了帘子,向众人扫视了一圈,个个坐得笔直挺立,似铁打的一般,只自己一个是血肉之躯,经不住车马劳顿。
察罕仍驱马在侧,见她探出了脑袋,也不在意,继续前行。
阮小幺愤愤然道:“都是爹生娘养,怎么就如此差别之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闻言,轻够了勾唇,瞥了她一眼,茶色的双眸中流溢出了一些温柔,似乎连自己也未察觉。她呆呆看着,便觉藏在心底的某一根弦被轻轻拨弄,发出了一丝细微的颤音,总有种陌生的
悸动隐然生起,勾得她不住的去望他,而在见到那张俊朗的面容时,又有些说不出的赧意,这种滋味难以言喻,却出奇地不令人讨厌,反而让她觉得开心。
那时尚不知,这便是心动。
察罕平静微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怎么,不舒服?”
“啊……”她微张着唇,左顾右盼,有些脸热。
他觉得此刻阮小幺的神情十分可爱,便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快,手下便传来一阵娇嫩的声音,“发型、我的发型!……”
阮小幺一手捂着脑袋,拍开他的魔爪,自个儿也乐了,身子一动,条条骨头缝儿又开始抗议,“哎哟!”
她扶着腰,一手趴着窗,问道:“你们都是铁人么……”
“不是铁人,但若似你这般,我可不敢只带八个人出来。”他挑眉笑道。
阮小幺还在“哎呦”、“哎呦”的叫着,看着他好整以暇跨在马上微笑的样子就郁闷,手指挑了挑,“察罕小副将,来唱首歌听听!”
察罕不理睬她,踢了踢马腹,走在了前头。
“喂——”她在后头死皮赖脸的叫。
哄了半晌,见察罕只给了自己一个后脑勺,她撅了撅嘴,心中哼哼,自己先唱了起来,“哥哥你坐船头啊~妹妹我岸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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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门,更文时间会晚点,请大家见谅。
再一次写完3000字没保存,停电了……
第八十章 迎冬节
一时间,便觉前前后后的人都往这头看了过来。
察罕脸一黑,退回两步,凶巴巴道:“别唱了!”
他们沿着一片小树林边缘前行,林中百鸟纷飞,聒噪四起,也不知是被她唱飞的,还是被他吓飞的。
阮小幺笑盈盈看着他。
他环视了一圈,八名近卫齐齐转回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继续向前。只有车夫最淡定,“驾”了一声,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那你唱给我听?”她逗他。
一如之前,察罕送了自己一个后脑勺。
阮小幺又开始唱,“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一个姑娘家居然唱这种淫词艳调!”察罕怒转回头,将她又塞进了车中。
“我的腰!……”她痛呼。
闹了半天,她又小小的伸出头来,不满道:“你们草原上的汉子不都是非常豪爽的么!怎么到你这就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又是淫词艳调的?你到底是不是北燕人!”
察罕:“……”
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半躺在了马车里,不多时,又觉得无聊。
半晌过后,马车里低低的哼咏出了一个柔嫩清脆的声音,低低唱着模模糊糊的词调,音律却天然如水,引人倾听。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霜夜与霜晨
遄行,遄行
长途越度关津
惆怅役此身”
……
一重覆着一重,一句接着一句,缓缓唱来,只觉让人莫明惆怅,以酒践行,故人渐远,自有一些苍凉萦入胸怀。
里头哼了几回,察罕便不自觉也轻声和了起来,一时滋味难言。他本便是东征西战,几年来没个安停处,对此曲此调更是心有所感。
一行人中俱沉默了下来,只剩了吱呀呀的车辙声与阮小幺的音调相和,悠远而宁静。
察罕问道:“这是何曲?”
车中答道:“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他低低沉吟了半晌。
他们沿着河西东路向盛乐而去,也许是北上了一些,阮小幺只觉越来越冷,眼见着阳光一日日稀薄了下去,终于在一处叫赛罕的地方,见到了雪。
天色阴沉,纷纷扬扬地正下着雪,一片片如细小的白花,触到指尖便融化成一滴水珠,闪过一丝寒意。车内角落里的那包裹中塞的正是各人的冬衣,察罕等人只是薄薄一件,给阮小幺的却是压得密密实实的一件月白色菱花小袄,此刻已然穿在她身上,下身是一条珍珠色素面棉裙,整个人都显得素丽清纯,玉雕一般的面儿。
显然,察罕比较喜欢素色。
她呵着手,挑开帘子问他,“还有几日到盛乐?”
“快了,不过两三日脚程。”他答了句,见她冻得有些脸红,又道:“怎么,还冷?”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又是一阵郁闷,瞧这人穿的利索装束,不过皮毛缝制而成,里头也就一件**,风吹雪埋的,怎的就跟没事人儿一样?
察罕瞧见她的面色,笑起来,“我们习武之人,自然比你挨冻。”
阮小幺勾勾手指,“过来过来。”
“恩?”他偏过头。
“我与你说点事。”她道。
他骑在马上,微微俯下身,探到她身前。阮小幺狞笑着,蓦地将冻得冰寒的双手贴上了他脖颈处。
一阵凉意袭上来,他微微一惊,接着便瞧见了她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然而寒凉过后,却似乎感觉到了她双手的滑嫩肌肤,寒梅一般。
察罕愣了愣,有些不大自在,却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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