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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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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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灯烛复又静止,无人说话时,就像棺木一般的死寂。

“哈……”孟晓天舒展长眉,似叹似笑,“不到死的那一刻,有谁能这么想?你师门虽式微,但也是武林一脉,你想起你的师父、师的时候,难道能任由师门就此衰败下去?”

叶听涛怔了怔,眼前闪过玄珠心境、浅妆素淡的夏荷衣,不知为何,此时再想起她,心中竟泛起些许依恋。曾鲜衣怒马的年少,在太岳山脚逝不可回的光阴中得得轻响,如流而过。孟晓天见他不语,笑道:“死都要死了,后悔也没用,还好我没让陆青跟着进来,否则多死一个,也划不来。”

叶听涛道:“我没有后悔。”话出口后,深心某处,却有一点隐隐钝痛,继而,他爽然一笑:“这一生虽颠沛流离,但不负天地,也就足够了。”不负天地,离开时便也潇洒,其它的,已与他们无关。

孟晓天将几幅残卷推开了些,也坐下来。室中的尸体散发出些许秽气,混合着血腥,灯烛昏黄,偶尔微微一晃。他们已无须再做别的,只要等待天亮,等待断雁谋划多年,一朝将要实现的那场毁灭盛大到来。但在这相对无话,时间却一分一分流逝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丝丝缕缕异样的不舍与伤情之蛆,附骨炽热,又冰凉。

潇洒如风,只要还存于人世,便始终是难以做到的,总有那或是江山万里,或是绿柳白杨的留恋,稍稍一纵,就漫上心间。蓦然回首神仙地,还道人间好。巨石相阻,机括重重,这瀚海深处不为人所知的王陵宛如异世牢笼,内中是本不该再存于人世的幢幢黑影。可所带走的,又岂独是过往散逝的秋?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有一瞬,在孟晓天漫无目的扫视着的目光中,静室烛火再次轻轻一抖。浮云、水流、山形……很熟悉的什么情景,再次晃过他的脑海,却为烛火轻颤而去,再次未及捕捉。

“这石室是完全闭锁的吗?”他突然问道。

“……陵墓之中,本来就不透空气,但重天冥宫既然在此,一定是有所改变过。”叶听涛用手支撑着地面,神情甚是疲倦。他的手自经脉之中透出彻骨的寒意,甚至比碧海怒灵剑的剑锋更寒冷。

孟晓天不语,凝视着那昏黄烛火,过不多时,那火再次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石室上端,西北角处,无影无形如孩童顽皮的吹气。

“那里……”孟晓天指着石室上端,“是什么?”

叶听涛抬起头,凝神望去,就在那一指之间,烛光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三下,随即轻而缓,烛影摇晃,渐次急促,连带着一排昏黄烛火都轻轻颤动起来。

“这是……”叶听涛不慢慢站起,走到石室角落,“琴声?”

孟晓天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道:“看来石墙太厚,声音传不进来。只有铁琴震动……她应该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说完句话后,烛火便恢复静止,仿佛一曲终了,余音止歇。叶听涛站在原地,心中一时翻腾,半晌不语。

金光突闪,如金瀑飞落,叶听涛一惊侧头,却是孟晓天拾起了伏羲龙皇剑,媚一剑劈向石壁琴声震动的方向。神剑与厚壁重重相击,铿然一声,石屑落下,然而室壁之上,却只留下了浅浅一道印痕。斯人仍隔于彼端,纵然他们淤大的力气,也无法在仅余的时间里,将如此厚壁劈开。孟晓天剑尖垂下,轻轻一叹。

片刻之后,他们都听见,在王陵深处发出了一声震耳聋的重击声。透过层层石壁,急剧向上,直传到这封闭的室中,叶听涛本重伤在身,剧烈晃动之下,不由伸手扶住墙壁,几乎站立不稳。

“天亮了吗?”孟晓天将剑放下,抬起头。

必定是,天亮了吧。接连不断的重击、爆炸,烛光剧震,天摇地动,肆无忌惮地在人迹罕至的瀚海极深处张扬。然而石室依旧封锁如初,不可开启。一刹那像极了末世之感,叶听涛靠在石壁上,眼前有些模糊,他注视着石室的西北角,仿佛那是归去的路途,此生此世,不可忘怀。

石室外,沙石崩落、岩壁倒裂,像要搅碎五脏般的气浪冲入墓道,冲入每一间斗室,冲击着深藏地下的重天冥宫。然而听不见哀嚎,陵墓深处,除了毁灭之声,是行尸走肉般的静默。沉落、疾逝,这一晴已发生于数百年前,黑衣之下,是不愿灭去的魂灵,在再一次的死亡中安然不动。时光错落,空误前尘,如少年明媚的双眸,何处遥遥一闪,犹带满足的笑意。

整座王陵之中,似乎已只有那封闭石室还存一丝生气,里面的人还会竭力抬头,像要仰望晨光。幽黑的地底,唯有那种不灭的光芒,才能成为唯一的力量。

爆炸声渐近,轰鸣由下而上,将陵墓下的岩石沙土彻底粉碎。石室之中,叶听涛和孟晓天都靠墙而立,烛火已熄,目不见物,轰鸣剧烈,耳不可闻,最后的一刻,激流般的往事乘着那交织的慨然与恐惧在心间涌过,谁的剑影,谁的笑颜,路途无尽,可又如蜉蝣般短暂,冥冥中模糊一片,似绵绵的雨细密地包裹记忆,雨渐急,风渐起,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过后,室中人的世界,陡然极静。

空冥的叩响,轻轻回荡。

“……孟楼主,孟楼主!”一息之后,焦急的叫喊声突兀而来,远远近近,飘至耳畔。孟晓天睁开眼,猛然一道天光直射入瞳仁,如矢如剑,耳畔轰鸣又起,依稀察觉,在那最后的爆炸中,坚不可摧的石室竟碎裂开来,直通王陵上方之处,炸开一条豁口,七八丈外素衣飘动,喊声不绝。

这……怎么可能?石室已然碎裂,可竟没有塌下来,也没有沉落,孟晓天恍惚了一下,天光在眼中澄澈洁净,如源曰绝的力量,灌注入魂魄。他低头看了看四周,视线跳动不清,青衫红裙,在身旁三尺处一闪。

继而,一道白影从七八丈深的豁口中飞跃而落,未等那人落地,孟晓天背后便被石块重砸了一下,心肺剧震,他几乎昏死过去,看着落到面前的人,只说出一句:“宫主……”任奇哼了一声,提起他的衣领,像提着孩童般将他拉了出去。

下一刻,响声惊天动地,残存的王陵上部瞬间倾颓,根基已为剧烈的爆炸击空,所有的一切,在生机一线之后,疾逝而落。但孟晓天没有来得及看见王陵下沉的情景,他的身体被放在沙地上,阳光下。地底,有剧烈的摩擦震动传到心口,滞涩郁结,好像永远停不下来。昏迷之前,孟晓天竭力睁大双眼,沙漠上已没有重天冥宫的影子。他瞥见一个黑衣人在离王陵消失处不远的地方。烟尘散去,那个人懒懒地坐在沙丘上,样子仿佛在晒太阳,嘴里却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是风年。

晨光微洒,沙漠的黎明,如梦境。

一点灼热,从胸前向全身扩散,温暖手足,驱退寒冷。仿佛并没有过多久,孟晓天就从脑海中来去的影子里挣扎出来,他动了一动,胸前的火魄顺着衣襟滑落下去,手一接,落在掌心。停顿的一刻,清朗的日光洒落脸庞,淡风微吟,有了些许初的暖意。

他坐起来,远远的看到任奇正站在沙丘彼端,素衣弟子却仅留一半,剩下的,不知随陆青去了哪里。沙丘之上,陆青的儿子陆明正蹦蹦跳跳着玩沙,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忽然想起,已经有很净有见到这个孩子了。

“你是不是要回汁?”身后,有个声音突然响起。孟晓天回头,风年亿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正注视着他。

“……是你?”

风年“噗哧”一笑:“你不认识我?”

孟晓天迅速地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事,问道:“叶听涛呢?”

风年看着他:“你们都要回汁了吧?”

孟晓天沉默了一会儿,风年站起身,望向远处。重天冥宫,留下的是沙漠的天空下,一处峡谷般深暗的黑洞。风过处,将尘沙卷起,埋入。

“你们回去吧,永远不要再来了。当初和断雁争了很久,才最后留下了一道缺口。”风年抱着臂,“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人之仁,倘若断雁还活着,这时一定会大骂他这句话。风年微微一笑。

“刚才,你们有没有……”孟晓天想问什么,风年却又打断他:“你伤得不轻,恐怕得找人医治,不要久留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封住气脉那个解毒办法,是少主哟骗不忠于他的人的。封了气脉,毒就成了死毒。”

孟晓天坐在沙地上,胸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他按住胸口,喘了口气。

“不过,我相信不会有剑湖宫主救不了的人。”风年最后道。他没有回头,黑披风轻轻扬起,向远处走去。那不是汁的方向。孟晓天扶住那块突出的岩石,他想找个人问问,随便是谁,可是所有的人都站在远处。天云淡淡,在勉强走了两三步之后,他终于又昏倒在地。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二十章 碧窗烟,疏影斜阳

风卷尘沙,漫天飞舞,填补着过往之殇所留下的深渊黑洞。风云聚散,剑随星逝,仿佛只是一瞬间,终结在沙漠黎明的时刻。

北域瀚海极深处,那场旷世之劫在重天冥宫神秘消失后,盛传江湖。在那个传说中,六把神剑与《八荒末世图》有着各种各样的归宿,有人说是碧海怒灵之主得到了所有的剑,但图却随着王陵逝落;有人说是剑湖宫主现身,带着剑湖宫子弟击垮了重天冥宫;也有人说,这六把剑是千年前的鬼魂留下的诅咒,将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带入了地下。莫衷一是、纷纷绕绕,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剑和图都消失了,再精明的探子,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沉默的轰鸣余响中,无数道目光向着北城关外尚未化尽的冰原投去。就在重天冥宫消失之前,江南七星塘及数个门派元气大损,永宁府四周鬼影出没,玄武湖封锁不见五洲动静,鸣风山庄庄主卫彦之,亦是神秘失踪,再也不曾出现过。悬于一线,在紧绷的半月光景之后,神剑埋葬,黑衣怪磕身影绝迹江湖。

曾经一时,却随某一契机的到来顿然退往关外万里之地,带走了杀戮与黑衣,因渺渺冰原相隔,模糊如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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