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孙犁传- 第6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以这个大院为题材和涉及到这个大院的作品,他已经写了不少了。这也是时代的记录。
交游
  有一次,他对韩映山说:“我有很多缺点,其中主要的是閛知人,临事讯稀!焙成交卮鹚担骸笆钦庋阌姓庵缺点。”孙犁很喜欢韩的坦率直言,以为这非常可贵。他想,如果对别人这样说,那回答可能相反;但一遇风吹草动,还是率性直言的朋友可靠。因为他看到前些年,在林彪、“四人帮”的影响下,单是在文人中,那种以文艺为趋附手段,有势则附而为友,无势则去而为敌的现象,也太多了。他说,这实际上已远劣于市道之交了。
  韩映山,河北省高阳县人,初中毕业后即回乡生产,坚持业余写作,作品清新、朴素,充满平原和水乡情趣,50年代以来,出版有短篇集《水乡散记》、《作画》、《紫苇集》、《红菱集》以及中篇集《串枝红》、《满淀荷花香》等。他认识孙犁,是在1952年冬季,那时他还在保定读初中,是由诗人远千里引见的。后来,他经常给《天津日报》的文艺副刊投稿,迄于今日,仍和孙犁保持着密切的文字交往。
  远千里是孙犁十分怀念的一位朋友。他也是冀中人,家在河北省任丘县。1930年考入保定第二师范,和梁斌相善。喜欢《拓荒者》、《太阳月刊》等左翼刊物上的诗,也学着写,并于同年加入左联。关于他,还在“文革”期间,孙犁就在自己决没有想到会发表的“书衣文录”里,一再写下披肝沥胆的文字。那是一本《三唱集》,远的遗作,孙犁题签。这一天是1975年的9月8日,孙犁为这本书包上书皮之后,拿起笔来写上:“再为此册题字,不禁泫然。”“我的字写得多难看!可是当时千里一定叫我写,我也竟写了。千里重友情,虽知我的字不好,还是要我写。”
  为什么说“再为此册题字”呢?原来,他在1973年4月13日晚,在包书皮时题过一次字,现在重装此书,他就又题了一次字。而且,他把上次题字的摘要,也移抄在新包装的书皮上了:
  此系远的诗集,他在抗日期间,还写些歌词。书面题字是我写的。今天整理残书,去其污染,粘其破裂,装以薄纸,题记数语。
  余于友朋,情分甚薄。无金兰之契结,无酒食之征逐,无肝胆之言语,无密昵之过从。因之无深交,多不详其家世、学历、年龄。
  他是20年代书生模样,文质彬彬,风度很好,对我关心。数十年来,相与之间,无言语之龃龉,无道义之遗憾。
  他写的诗,明白畅晓,我所喜爱。
  人之一生,欢乐痛苦,随身逝而消息全亡。虽父母妻子,亦只能讲述其断片。此后,或有说者,或无听者;或念者少而忘者多。或知者不言,或言者不知。其见证较久远者,其为遗书。能引起我对远的全部回忆的,就是他这本诗集了。故珍重记述如上,以备身体较好,能有较详细的关于他的记述。①
  他的心愿实现了,1976年12月7日夜,即粉碎“四人帮”刚刚两个月,他就写了那篇《远的怀念》。这可以说是他重登文坛之后写的第一篇作品,虽然发表的时间较晚②。远在1968年被迫害致死,文章写道:“听到远的死耗,我正在干校的菜窖里整理白菜。这个消息,在我已经麻木的脑子里,沉重的轰击了一声。夜晚回到住处,不能入睡。”特别是结尾的几句话,据我们所知,很多喜欢他的散文的读者,差不多都能背诵了:
  现在,不知他魂飞何处,或在丛莽,或在云天,或徘徊冥途,或审视谛听,不会很快就随风流散,无处招唤吧。历史和事实都会证明:这是一个美好的,真诚的,善良的灵魂。他无负于国家民族,也无负于人民大众。
  他说自己于朋友份上,“情分甚薄”,生前无酒肉征逐,无肝胆言语……但在朋友身后,他却用自己充满真情和道义力量的文字,在读者的心里悄悄筑起了一块碑。在文学史上,远本无赫赫之名,在读者的心里,他至少要生活上一个时期了。孙犁在下面讲的一番话,的确也是实情:“我从青年时期,列身战斗的行伍,对于旧的朋友之道,是不大讲求的。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不耐烦嚣,平时下好宾客,也很少外出交游。对于同志、战友,也不作过严的要求,以为自己也不一定做得到的事,就不要责备人家。”①这一观念,一直到今天,也影响着或支配着他的交际方式。
  一般说来,对面相坐,他比较沉默寡言。之所以这样,据他说,一是因为性格,二是因为疾病,三是因为经验。性格呢,他说自己从小体弱多病,表现在性格方面,优柔寡断;加以多年习文,对周围环境和人事关系,也缺乏知识和应对的能力。疾病就不要说了。至于经验方面,他得着了许多的教训,这里举一个例子。
  有一位访问者从他这里走了以后,发表了一篇访问记。孙犁看后吃了一惊:那已经不只是报告文学,而是近似小说的东西了。其实,访问者在他家坐了不过一刻钟,谈了不多几句话,且有第三者在坐,可以作证。但在访问记里,孙犁变成了一个讲演家,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而且还郑重地打上引号,使孙犁看了,真不禁目瞪口呆了——当然,他并不是恶意,引号里的那些话,也都是好话,都是非常正确的话,并对当前的形势,有积极意义。千百年后,也不会有人从中找出毛病来的,可惜我当时并没有说这种话,是作者为了他的主题,才要说的,是为了他那里的工作,才要说的。
  往不好处说,这叫“造作语言”,往好处说,这是代我“立言”。什么是访问记的写法,什么是小说的写法,可能他分辨不清吧。①由于这种种原因,他在客座前面一张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本人因年老体衰,谈话时间不宜过长(大意)。这固然是对自己身体和精力的一项保护性措施,而对于那种喜欢寻章摘句、捕风捉影的人,也不失为一种限制性手段。他是主张“慎言”的,以为写出的文章,虽经反复推敲、修改,尚且难免出错,更何况侃侃而谈、言多语失呢。即使不失,还会传错、领会错呢,那时再解释、更正,也未必来得及了。
  有时也会引出小小的插曲。有一次,谌容来了,回去以后,写来一封短信:
  孙犁同志:
  他们警告我说,您接待客人只限十分钟。可我不知不觉在您的椅子上坐了一小时,听你谈笑。回来一想,占了你那么多时间,心里很过意不去。您那篇稿子写完了吧?发在什么地方,我很想看看那被我打扰过的文章。
  寄上我的农村题材小书一本,望你批评指正。
  您一定要多走些路,在院子里也好。
  祝您
  逍遥自在!
  信就是这么长。孙犁接到后,写了一封足有八倍于此(近两千字)的长信,热情地和她谈道论文,除了对方的作品,还谈小说的两种写法,谈鲁迅,谈莫泊桑、契诃夫,谈《红楼梦》、茅盾……夸张一点说,真是题开八面,略无拘牵,不像一个拘谨的或衰病的老人。关于那张纸条,信里说:“有些事,是越传越邪乎的。这几年,在我的方桌角上,倒是压着一张小纸条,不过是说,年老多病,亲友体谅,谈话时间,不宜过长。后来就传说,限在十五分钟,进而又说只限十分钟,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不大轻信传言,即使别人的访问、回忆等等文字记述,有关我自己的,也常发见驴唇不对马嘴,有时颠倒事实。我看过常常叹气,认为载记之难,人言、历史之不可尽信,是有根据的。”①他虽少交际,但在待人方面是非常真诚的。对于朋友,他心里的热情,绝对比表现出来的要深厚、强烈得多。特别是在青年时代、艰苦岁月建立的友情,他自己形容说是如同板上钉钉,钉虽拔去,板有裂痕,“每当我想起他们的时候,心里是充满无限伤痛的。”②正因为这样,“自从1976年,我开始能表达一点真实的情感的时候,我却非常怀念这些年死去的伙伴,想写一点什么来纪念我们过去那一段难得再有的战斗生活。这种感情,强烈而迫切,慨叹而戚怆……”③这些文章,除了前面说过的《远的怀念》,还有《伙伴的回忆》(记侯金镜、郭小川)、《回忆何其芳同志》、《悼画家马达》、《谈赵树理》、《夜思》(记张冠伦)、《悼念李季同志》、《悼念田间》,以及写于60年代,同样可以归于这一类文章的《回忆沙可夫同志》、《清明随笔》(记邵子南)等等。

()免费电子书下载
  他是一个非常富于感情的人,青年时代,每读鲁迅先生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他都感动得流下热泪。到老来仍是如此。他读安徒生的《丑小鸭》,几天都不能心情平静,他给铁凝写信说:
  ……它写的只是一只小鸭,但几乎包括了宇宙间的真理,充满人生的七情六欲,多弦外之音,能旁敲侧击。尽了艺术家的能事,成为不朽的杰作。何以至此呢?不外真诚善意,明识远见,良知良能,天籁之音!
  这一切都是一个艺术家应该具备的。童话如此,一切艺术无不如此。这是艺术唯一无二的灵魂,也是跻于艺术宫殿的不二法门。
  你年纪很小。我每逢想到这些,我的眼睛都要潮湿。我并不愿同你们多谈此中的甘苦。①这个时期,他结识了一批中青年作家,北京来访的,尤其多。无须讳言,由于年龄、经历、学养等等的差异,他们的见解并不总是一样;但一般说来,他们相处得是很不错的。这从孙犁方面说,用得着今天人们常说的一个字眼,那就是理解。对于这些思想、风格、手法、趣味……连他们自己也往往各自迥异的中青年作家们,他总是设法去理解他们。不是迁就,是有条件的赞同和鼓励。当然,也不乏会心的击节赞赏和诚恳的直言谠论。好在他谈的是作品,是艺术,而艺术本身的路子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