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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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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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
  可是,给孩子取名的事,家礼一直拖着,一味地说:“我读的都是旧书,想得起来的名字早过时了。”
  孩子满月这天,家义天黑偷偷跑回来一趟。家礼像遇着救星,鼓动说:“还是二伯给侄儿取个名。”家义客气说:“你是大伯,应该你取。”玉芝一旁说道:“他呀,取名字比人家繁丽生孩子还难。”家义说:“真要叫我取,我就取个单名叫洋,汪洋。你们看咋样?”家礼默了一会儿,颔首道:“这名字好,好!”繁丽也说:“是不错。”玉芝说:“这是大名,小名叫啥?”家礼说:“现在都不兴取小名了。”
  家义坐了不大一会儿就走了,临出门时,背开繁丽,悄悄把一个月的工资掏给家礼,说:“这个你替我交给弟妹。”家礼问他:“这么多钱,你咋不自己给?”家义窘迫地说:“我怕她不要。”家礼说:“你还没成个家,也该攒些钱。”家义淡淡地说:“钱挣了,总不是花的。”家礼问:“她要不收咋办?”家义说:“那就放在你手里,看他们娘俩缺啥,就给他们买点儿。”
  章婶和国华拿了两斤红糖也来看繁丽。繁丽推让道:“这东西都要计划,留着你们自己吃呗。”国华说:“男子百日不断姜,女子百日不断糖。你现在正用得上。这还是德成专门找人批条子弄的。”
  章婶送的是个布兜兜和两条连脚棉裤。兜兜上绣着三只金黄的葫芦,绿色叶蔓蜿蜒盘缠着十分醒目。繁丽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对细密的针脚大为叹赏。“这是谁绣的?绣得这么好!”国华说:“手工是我妈的,图样子是我伯画的,他说叫个啥瓜瓞绵绵。”她转过脸问章婶:“是这个词吧?”章婶说:“你伯的经文篓子我哪弄得清。”国华说:“绣是你绣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转脸对繁丽说:“我生老大的时候,想要她帮着绣一个,她都不肯绣,说是眼睛看不见了。现在给洋洋绣,她又看得见了。你说叫我咋想好。”章婶笑着说:“你这张嘴,真是踏你老子的代。”
  坐完月子,汪洋交给玉芝带着,繁丽又去上班。和家礼商量好,她每月在生活费之外,再多支十二块钱的保姆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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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丽发现学校里有两个老师不再来上班了,又来了几个新面孔。她还是带语文、美术、自然三门课。老师们看她,表情和眼神上与以往有些不同。她对一切都淡淡的,不主动和人交谈,人多的地方尽量不去,除了上课,平常很少说话。
  一天,老师们都在上课,繁丽因为渗奶,衣服上洇了一大块,正背对着门把一块干袱子往衣服里塞。刘玉堂突然钻进来,把她吓了一跳,骇然问道:“刘校长,你进门咋一点声音都没有。”刘玉堂顾不上回话,两只肉眼直瞪瞪地盯着她的胸脯,黑黄的脸因为激动竟然生出一层红晕,说道:“孟老师,你真比杨贵妃还要丰满些。”
  繁丽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冷着脸说:“刘校长,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还要备课。”刘玉堂嘴里说着:“不忙,不忙。”也不知是说自己不忙,还是说繁丽不忙。繁丽拿支笔在手里,低头改作业,不理他。
  刘玉堂看看门外,往她桌子跟前凑近两步,问道:“孟老师,你咋总不愿意听我说话呢?”繁丽头也不抬,问道:“你还有话说吗?”刘玉堂说:“有哇,咋没有。”他把两手伸在胸前,脖子缩进肩膀里,说道:“你现在是个寡妇,我老婆也不在,你就答应我,成一回好事吧。你那奶流了也是流了,不如叫我帮你嘬一嘬。”
  繁丽随手抄起桌上课本用力一掼,用少有的大声说:“刘校长,你要再这样放肆,我就喊人了。”刘玉堂涎着脸说:“你喊我不怕,你是个寡妇,别人会说是你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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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一章(58)
繁丽气得嘴唇直抖,漫无目的地把作业本和课本摞在一起,在桌上顿得砰砰直响。刘玉堂见她说不出话,就想上来搂抱。
  繁丽情急之中抓起一把裁纸刀握在手里,咬着牙说:“你再上前一步,我们就以命抵命。”刘玉堂看着眼前寒光闪烁的刀子,气焰顿时收敛下来,凶巴巴地拿眼睛盯着繁丽,说道:“我是看得起你,想不到你这么不识相。”一边说一边倒退着溜了出去。
  繁丽站在桌前,一时竟回不过神。内心的屈辱,孤独无助的惶恐,害怕被人知晓的担忧,对刘玉堂的憎恶,纷繁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让她感到郁闷和绝望。晚上搂着汪洋躺在床上,听见墙外有谁在唱山二簧的曲子。声音袅袅地传过来,如哭诉一般高亢,凄婉。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
  思老娘,想骨肉,珠泪不干。
  我好比南来雁扶群飞散,
  又好比浅水龙久困沙滩。
  又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又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
  繁丽听着想着,觉得句句唱的都是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泪不能禁。独自面壁,陪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种痛苦中的寂寞,真正是欲诉无言。
  转眼学校放寒假了,刘玉堂把繁丽叫到他办公室,无头无尾地问了句:“你想好了吗?”繁丽离他远远地站着,冷冷地说:“我没什么好想的。”刘玉堂手上拿着根长木尺,在掌心叭叭地拍着,黑黄的脸在光线黯淡的屋里显得更黑,混沌成一个没有轮廓的面具。“你别忘了古人有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要是顺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繁丽咬着嘴唇,故意不拿正眼瞅他。刘玉堂把尺子往桌上一摔,说道:“那行,下学期你先别急着来上班,等学校通知吧。”
  繁丽感到不妙,但还怀有一份侥幸。过了年,各个学校都开学了,却迟迟不见有人通知自己。繁丽知道,自己的饭碗丢了。
  家礼和玉芝见她没去上班,都不敢问。玉芝说:“这娘俩要是没了来路,我们可咋拖累得起?”家礼说:“这事只有找家义,看能不能通过德成的关系,跟学校说说。”
  在此之前两人有过约定,以后见面,家礼不来学校,家义也不回益生堂,把说话的地点安排在章达宣家里。士霞事先到学校给家义送过信,等家礼到章达宣那儿时,家义已经坐着等他了。
  家礼说:“繁丽在这儿无亲无眷的,只能靠我们。你要能帮忙,给她帮帮忙吧。”家义说:“茅山好几所学校,像繁丽这样无缘无故被开除回家的,已经不下十个。”章达宣问:“找德成想想办法咋样?”家义摇摇头。“这个关口谁敢出来说话,大家都恨不能把舌头取下来藏在裤兜里。”家礼发愁说:“这可咋办,学贤才回家,这又回来一个,谁都帮不了谁。”家义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说道:“大哥,这点儿钱你给繁丽带回去。”家礼不接,说道:“她不能总花你的钱。”
  章达宣在一边辛酸地笑说:“老二快成及时雨宋公明了。”家义把钱搁在桌上,说:“给钱的事儿,对谁也不要说。”家礼瞥他一眼,把钱卷一卷揣进兜里,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过去他对家义的谨小慎微很不以为然,现在看看外面风声鹤唳,不得不慢慢开始认同他的做法。家义说:“我先走,你再坐会儿,别一起走。”说完就匆匆出了门。
  章达宣说:“耀宗要是活着看到你们弟兄弄成这样,心里真不知会咋想。”
  23
  解放后,茅山的几家当铺都不让开了,但有个外号叫“眨巴眼儿”的却还在悄悄做着典当的营生,在互不见面的买卖双方周旋。卖主给定一个最低价,由他找买方交涉,高于最低价的部分,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也就靠着这点收入维持生计。章达宣做过一首打油诗,叫“茅山四不像”,其中就有眨巴眼儿。当时有个姓喻的女子,穿衣袒胸露臂。一个姓谢的男子,说话女声女气。一个姓詹的富人,有钱而又吝啬。眨巴眼儿呢,时常一只手上戴好几个戒指,动辄头顶呢帽,身穿皮袍。章达宣说他们:
  老喻不像女人,
  谢娃不像男人,
  老詹不像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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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巴眼儿不像穷人。
  繁丽被刘玉堂不明不白地开除回家,骤然断了生活来源,不得不把家里带来的首饰悄悄变卖,最后连玉芝给的那个戒指也留不住了。
  家瑛跟眨巴眼儿很熟,繁丽的东西都是过她的手交给眨巴眼儿。眨巴眼儿说:“要真是孟老师的东西,我保证连一分脚力钱都不收。”家瑛说:“这点东西能卖个啥价,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要是敢揩油,在我三姑娘这儿玩花的,我就把你裤裆里那个东西割下来喂狗。”眨巴眼儿两只眼睛忽悠忽悠直眨,说道:“我就是揩谁的油,也不能揩人家孤儿寡母的,是不是?何况还是三姑奶交代的事儿。”家瑛说:“算你小子明白。”眨巴眼儿涎着脸,嬉笑着说:“这趟就算我白跑腿,三姑奶要是待见,就赏我根烟抽抽。”家瑛就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眨巴眼儿接过去,像吸鸦片一样眯着眼,把一口烟全吞下去,只从鼻子里丝丝缕缕地冒些水汽似的烟雾出来。家瑛嘴里骂着:“真是个烟痨!”把烟盒里剩的两根烟都给了他。
  
益生堂 第一章(59)
过不几天,眨巴眼儿把钱送过来,果然比家瑛给的价还高出几成。繁丽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拿出几个钱让家瑛带给他。家瑛把她一推,说道:“你以为他是省油的灯?脸皮厚吃不够。单凭他那张厚脸皮,就饿不死人。”玉芝也说:“难就难你们这些念书的,像眨巴眼儿这种人,到哪儿都能找到食口。”
  街坊有个黄大姐,是贫协主席,为人很仗义。看他们母子可怜,悄悄跟玉芝说:“街上有个砸煤炭的活儿,一天还能挣几个。虽说脏点,可不必跟人打交道。不知道你们家孟老师愿不愿意做?”玉芝说:“不愿意咋办?要吃饭哪。”回去和繁丽一说,繁丽一口应道:“我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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