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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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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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秀玉被他看得羞红着脸,扬手把鱼食抛进水里。红鲤鱼翻动水波,围着鱼食凑成了一朵花。“有啥漂亮的?不就是花呀草呀。你们益生堂没有?”她的嗓音很低,含着一丝羞怯。家义说:“益生堂哪比得上养兴谦,无非是小户人家过日子。”梅秀玉偏着脑袋问道:“未必我们养兴谦不过日子?”家义无言以对地笑起来。“你姐姐不常来信吧?”梅秀玉不作回答,却笑着问道:“汪先生认识我姐姐?”家义模仿她的语气反问一句:“茅山城谁不认识养兴谦的人?”梅秀玉果然被逗得笑起来,露出两排糯米似的细齿,眼里的喜悦像水面跳动的阳光一样灿烂。
  家义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你一个人,平常在家都做些啥呢?”梅秀玉说:“关在屋里的人能做啥?都是不上大雅的事儿。”她手抚着紫薇花光滑、曲折的树干,身体略微有些倾斜,腰肢婀娜,再加神情略带些娇羞和哀怨,把家义看得呆了,一时里竟忘了说话。
  梅秀玉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没话找话地说:“汪先生这是头一回登我们养兴谦的门吧?”家义笑着打趣道:“你们养兴谦门槛太高,我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随便往这儿跑哇。”梅秀玉被逗笑了,说道:“那你今儿的咋又来了?”家义盯着她的脸,本想说:“我为啥来,你还不明白?”却因是第一次交谈,害怕梅秀玉嫌怪自己唐突,便笑道:“原来想来,因为怕门槛高不敢来。今天赶上你大哥请客,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梅秀玉是个灵性人,把话里的意思听了个明明白白,眼帘一垂,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心里在问:你真有这个梦想?嘴上却说:“汪先生不枉是读书人,开玩笑都跟常人不一样。”家义说:“你以为这是玩笑吗?我可句句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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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秀玉被家义步步紧逼的试探弄得心慌意乱,眼睫毛蝉翼一般颤动着,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掩饰地把手伸进缸里逗鱼玩。家义见她虽面带羞涩,却无一丝恼怒,心里有了底,左右看看,大着胆子说:“二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你大哥请我大哥,正好叫我碰上,我还得不来这个机会见你一面。”
  梅秀玉这是第一次听见家义直露的表白。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幸福和慌乱使她感到有些晕眩。她把一只手扶在鱼缸沿上,身体斜斜地倚在上面。
  家义怔怔地看着鱼缸边上那只玉手,终于遏制不住身体里一阵一阵潮起的欲望,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手扣在上面。梅秀玉浑身一抖,惊慌失措地看看后花园通前面的青砖门,几次努力想把手抽出来,都被家义用力揿住了。
  梅秀玉哀求道:“汪先生,快放手吧,叫人看见可不得了。”家义固执地说:“这儿只有我们俩,哪有人看见。”院子那么安静,真好像乾坤之内唯有他们存在。梅秀玉柔顺地不再挣扎。两人就那样站着,看着水里的鱼悠然地游来游去。
  
益生堂 第一章(6)
梅秀玉心里默想:姐姐在外面天地广阔,连婚姻大事都能自作主张,而自己仅一步之差,就得天天关在养兴谦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暗藏的心事难以与人倾诉,还不如这些鱼儿自由自在,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涩。
  家义见她半天无话,表情又有些黯然,以为是自己举止不得体,得罪了她,忙问:“你咋啦?是不是怪我太冒失?”梅秀玉连连摇头,眼睛盯着缸里的鱼,说:“跟你不相干。我只叹自己命苦,爹妈过世早,连个替自己做主的人都没有。”她抬头看着家义,在心里说:“你既是对我好,何不找个媒人来提亲呢?”眼里慢慢地像雾一样笼上一层泪光。
  家义听得出来,她明是在感叹命苦,实是在向自己表白,心里真是又喜又怜,手下就不由得暗暗地用着力。“你们养兴谦门槛高,一般人就是看上你,又哪来的胆子敢上门提亲。”这又是一句试探的话,梅秀玉心下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不正面回答,只说:“汪先生又在说笑。要说好,你们益生堂才算得上是好人家,知书达理,积德行善。我们养兴谦哪能比得上。”
  这一来一去的,话虽然都没明说,两人的意思却都表达得再明白不过。透过盈盈泪光,梅秀玉眼睛里还有另一句话:“我不管养兴谦,也不管益生堂,我就是看中你这个人。”
  家义心里怦怦直跳,直着眼睛问了句:“益生堂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梅秀玉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真有。”家义追着问:“益生堂若上门提亲,你大哥会不会驳我们面子?”梅秀玉嚅动着嘴唇,说道:“这话你得去问我大哥。”
  梅秀玉眼里那种坚定的目光,使她在柔顺之中又添了几分执拗,愈发显得可爱。家义心里的冲动像花溪河水一样遏制不住地波起浪涌。但四下看看,又不敢造次,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在梅秀玉肩上暗暗用力。不曾想这正是那只有些残疾的肩膀。梅秀玉怕他再往下摸,赶紧把身子往旁边一闪。正在这当口,梅秀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汪先生,吃饭了。”
  两人惊得如脱兔一般松开手。梅秀玉脸对着鱼缸不敢回头。家义嘴上说“来了,来了”,心里一慌,脚下绊着一块垫鱼缸的青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梅秀成嘴里喊着:“过细,过细。”人已到了近前。
  家义搭讪道:“梅掌柜,你这后花园在茅山城怕都是数一数二的了。”他搓搓手,掌心里还留着梅秀玉的温热。梅秀成脸上得意着,言语间却还在谦虚。他指指梅秀玉。“汪先生认识吧?这是我们家二姑娘,小名秀玉。”家义客气地点着头。“见过了,刚刚见过。二姑娘正跟我讲养兴谦的典故呢。”梅秀成一挥手。“她年幼,知道个啥。汪先生要真有兴趣,啥时候我从根发苗地跟你叙叙。走,吃饭去。”家义对梅秀玉说:“你也去吧。”梅秀成说:“她不去。姑娘家哪能上桌。”
  两人从后门进去,把梅秀玉一个人留下。梅秀玉扫视着后院,觉得养兴谦的后花园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似乎家义一来,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又看见他跟自己大哥虽是第一次相聚,却显得十分熟络,更是感到宽慰和欣喜。两尾肥硕的红鲤鱼游到她手边来求食。她把手伸进清澈透凉的水里一撩,鱼被惊得倏忽隐进假山里看不见了。她自己,则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笑起来。她决定给梅秀琬写封信,把自己对家义的感情告诉她,请她帮助自己了结这段情缘。
  饭食很丰盛,四个凉碟儿:顺风、口条、酱牛肉、卤猪肝;八道热菜,煎、炒、蒸、炸样式齐全,配有黑木耳、黄花菜、香菇、苔干;再加一味汤:天麻炖鸡。
  家义一盅一盅究竟喝了多少酒,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人整个轻飘飘地像浮在一团炫目的亮光里。梅秀成豪气地说:“从来没跟汪先生喝过酒,想不到是海量啊。”家礼眼瞅着家义,笑说:“我也是头一回看他喝这么多。”
  家义涨红着脸,酒兴颇浓,却没有胃口吃菜,面前的碗里快让梅秀成夹的菜堆成一座小山。“梅掌柜今儿能请我来做客,我心里高兴啊。”梅秀成兴致也很好,连说:“多谢,多谢,以后常来就是。我梅秀成一不赌,二不嫖,就是喜欢交个朋友,图个热闹。做生意嘛,靠的就是朋友抬桩。”
  家义举起酒盅,手伸到梅秀成跟前,说道:“我敬你一杯。梅掌柜若不嫌弃,我以后天天往这儿跑。”旁边人一迭连声喊:“喝了,喝了。”两人把盅子轻轻一靠,各自饮下一半。梅秀成说:“你吃点菜吧,空肚子喝酒容易醉人。”
  梅秀玉躲回自己房里,手里拿着花绷子,耳朵细心捕捉着堂屋的各种声响,生怕遗漏了什么。坐了半天,一朵花瓣还没有绣圆泛。听见主宾一巡一巡地劝着酒,又唯恐家义喝醉了,急得坐卧不宁,竟至于眼里起了泪翳。
  吃过饭,几个人起身告辞。家义希望能再看一眼梅秀玉,梅秀玉却一直没再出现。
  走出养兴谦大门,正巧碰上家义读私塾的一个同学。此人解放后在县政府给领导当通信员,听说很受信任。看见家义从养兴谦出来,他显得有些吃惊。“你咋会在这儿?”家义还沉浸在好心情里,没理会他的态度,笑着应道:“跟我大哥一起来做客。”同学瞅瞅他的脸,说:“你还喝了酒?”家义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漫应道:“喝多了点儿。他们非劝着我喝。”同学颇有深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笑着说:“跟买卖人打交道,你可得留个心眼儿,别叫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家义说:“梅掌柜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实在得很。你跟他接触了就会知道。”
  
益生堂 第一章(7)
同学高深莫测地回头看看养兴谦大门,说道:“我跟他接触啥?道不同,不相与谋!老兄,别忘了这句话。”家义扯着他的胳膊说:“走,去我家坐坐,喝杯茶。”同学拂开他的手,连说:“不去了,不去了。领导还要我赶份材料。过两天又要下乡。”
  3
  在城里呆了不到一周,家义和家廉很快又一起到乡下去了。这次是配合土改,演出《 王贵与李香香 》,还有《 白毛女 》和《 小二黑结婚 》。家义负责画布景,有时也拿着口琴在乐队里凑个数。乡下人一时还不能接受新戏,每次演正场前,须得先唱两出山二簧,才能把人吸引拢。
  这山二簧原是从汉剧演变而来,先是坐唱,不化妆,不穿戏服,慢慢才开始粉墨登场。女装的裙子长衫都从大户人家借用,男装不宜用长袍马褂,便拿软硬不同的纸做成盔甲和行头。唱起戏来,女的莲步轻移,如在水上飘动,无声无息。男的则金戈铁马,哗然作响。戏里的男欢女爱,皇亲国戚,都是舞台上的故事。唱完了,留给那些多情的人回家去偷着思想,唱戏的人在生活中却再现实不过。演出期间,大家自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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