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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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上的女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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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
  我在歌声中睡去。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早上,下着滂沱大雨,我在街上站了四十五分钟,还没法截停一辆计程车。终于有一辆计程车停在我面前,车上的人叫我上车,他是林方文。我已经全身湿透,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
  「谢谢你。」我对他说。
  他没有理会我,那顶鸭舌帽压得很低,脸很模糊。电台刚好播放着《人间》:
  「从相遇的那一天,
  那些少年的岁月,
  该有雨,洗去错误的足印,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我的身体轻微随着歌声摆动。
  「你很喜欢这首歌吗?」林方文问我。
  我点头。他沉默不语。我们听着同一首歌。
  那首歌,总是叫每一个人无端地伤感,连看《龙虎门》和《花花公子》的林方文,也不例外。
  计程车到了港大,我找钱包付钱,林方文对我说:「不用你付钱。」
  他就这样付了计程车费,完全不需征求我的同意。
  「喂!」他叫我。
  「什么事?」
  他把外套脱下来扔给我:
  「你把衣服拿去。」
  「不用。」我说。
  「你的衣服湿透了。」他说。
  「我不怕冷。」我说。
  「我不知道你冷不冷,但你现在好象穿了透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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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看自己,才发现身上的白恤衫湿透,整个胸罩浮现得一清二楚,我把林方文的外套抱在胸前,尴尬得不敢望他。
  接着的一课,林方文没有出现。我的恤衫已干透。我把外套拿去宿舍还给他。
  他不在宿舍里,房门没有关上,我走进去,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旧书局。他整个房间都是书,半张床给书本霸占了。房里并没有大量的《龙虎门》、《花花公子》或《姊妹》。有《战争与和平》,也有《百年孤寂》,他原来也看那些书。桌面很凌乱,翻看一下桌上的纸张,其中一张纸上,有《人间》的歌词。
  「有几多首歌,我一生能为你唱?
  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
  他竟然那么无聊把歌词抄一遍。
  即使抄歌词,也没有可能连简谱一起抄下吧?《人间》的填词人是林放,林方文,方字跟文字合并,不就是「放」字吗?难道林方文就是林放?
  这个猛啃《龙虎门》的人,能写出那样动人的歌词?《人间》不是我听过最好的歌,却是最能感动我的歌。
  我看见床上有一支颇为残旧的乐风牌口琴,是填词的工具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突然闯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把外套还给你。」
  「哦。」
  他没有理会我,把刚洗好的几件衣服挂在房间里。
  「《人间》的歌词,是你写的吗?」
  「没想到吧?」
  「是你?真是你?」
  「你的样子很吃惊,是不是象我这种人,不象会写出这样的歌词?」
  我从来没想过,那段日子里,每晚陪着我入梦的歌,竟是他写的。一个我极心仪的填词人,竟然站在我面前,他是我认识的人。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应该离去,却不由自主地留下,期望他会跟我说些什么。林方文没有跟我说话,温柔地拥抱着我,我竟然没有反抗,我好象已经跟他认识了很久。
  才气令女人目眩,不是他的臂弯融化了我,是他的歌词,是他的才情,令我失去矜持。
  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跟一个和我没血缘的男人拥抱,他的体温温热着我,我用双手紧紧抱着他,象找到了一个依归。他用双手捧着我的脸,唇贴着我的唇。我闭上眼睛,不敢望他。那一天,是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三日。
  我和林方文一直拥抱着,谁也不愿意先放手。我们好象是一对被长年分隔开的情人,竟然可以互相拥抱,便无论如何不肯再分开。我看着书桌上的小闹钟,时间以轻快的步伐歌颂爱情,我们已经拥抱了一小时。
  「我想喝水。」我说。
  他放开我,倒了一杯水给我,我们拥抱了一小时,他竟然还没有摘下那顶鸭舌帽。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我锲而不舍。
  「没想过为什么。」
  那一刻,我是一个刚刚跟他拥抱了一小时的女子,我问他问题,他竟然那样不负责任地回答我,我觉得尴尬,他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多?刚刚献出初吻的女孩,也许应该保持沉默。
  他吻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不是头一次接吻,他很会吻人。
  「歌词真是你写的吗?」
  「如果不是我写的,你刚才便不会让我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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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
  「你这个人太计较了。」
  我觉得很愤怒,他会不会是玩弄我?因为我曾经批评他上课时看《龙虎门》。他故意要吻我,然后向其他人炫耀,证实我不过是一个容易受骗的女子。如果那是真的话,我已经输了,我还留下干什么?
  我冲出走廊,离开宿舍大楼,上了一辆计程车,车上竟然播着那首歌:
  「该有雨,洗去错误的足印,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
  为什么是那首歌?它是我的紧箍咒。
  我和迪之在清吧见面,对于我终于和一个男人拥吻,她显得很雀跃,也许她觉得,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话题。
  「要查出来不难,我问唱片监制便知道。如果他不是林放,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但我感觉到,他就是那个人。
  迪之很快便查出来。
  「监制说,他常常戴着一顶鸭舌帽。」
  「那一定是他。」
  「好啊!你跟才子恋爱!他很红呀,很多歌星指定要他填词。」
  「你跟林正平怎样了?」
  「不要说了!他正在追求一个歌星保姆。」
  「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吗?」
  「是很漂亮,不过是个男的。」
  我目瞪口呆。
  「我质问他,他说,他也玩玩男人。」
  「玩玩?」我想吐。
  「我被人玩了。他是个玩弄女人的风流种子罢了。是我太天真。」
  「你会回到邓初发身边吗?」
  「我已经不爱他。」
  迪之没有流下泪来,她尽量使自己若无其事。那是她第一次明白爱情可以是游戏,她把那次玩弄当成是短暂的爱情,那样会使她好过点。
  第二天上课,林方文进入课室时,仍然戴着那顶鸭舌帽,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
  「你应该已经查出我是不是林放吧?」
  我别过脸不去望他,心里却很快乐。
  他那天竟然乖乖看笔记,没有看他的书。
  「今天为什么不看《龙虎门》?」


  「新一期还未出版。」
  我给他气坏:「你为什么看《龙虎门》?」
  「好看呀!」
  「那《花花公子》呢?」
  「好看呀。」
  「那《姊妹》呢?」
  「我想多了解女人。」
  他把手伸过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为什么要给你?」
  他竟然很快便把手缩回去。他应该多问我一次。
  下课后,我以为他会约我吃饭,他竟然匆匆说了一句:「我会找你!」便跑回宿舍。
  周末和周日,我守在电话旁边,地久天长,等待一个人的声音。他要是想找我,一定可以从其中一个同学手上拿到我的电话。可是,他没有找我。
  星期一,我在课室外碰见他,故意不去望他。
  「今天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没空。」我说。
  他的样子很失望,看来他不打算再求我。
  「哦,慢着,你说午饭?午饭我有空,我以为你说晚饭。」我想跟他一起,唯有自己打圆场。
  我们长途跋涉去浅水湾吃汉堡包。
  「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吗?」他说。
  「你不知道吗?」
  「你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去查?」
  他摇头。我常常以为,他喜欢我,该千方百计查出我的电话,那是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的表现。后来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类男人,他要女人付出。
  班上的人开始知道,我和林方文谈恋爱。他们也猜到,他是近日很红的填词人林放。
  消息很快传到乐姬耳里,一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她,她跟我说:
  「听说你跟才子谈恋爱?」
  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妒忌,她以为但凡出色的男人都应该追求她。林方文追求我,是没有遇上她而已。
  终于有一次,给她碰到我和林方文一起。我看到她特意从老远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则特意不介绍林方文给她认识,我一定要捍卫我的初恋。
  「她是谁?」林方文问我。
  「我的中学同学,很漂亮吧?」我试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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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理会我。
  我们常常那样斗嘴,他永远是爱理不理的,他只会对他头上那顶鸭舌帽坚持。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卅一日,我们相约在卡萨布兰卡吃饭庆祝新年。我听迪之说,那里可以跳舞,所以当林方文问我想到那里度除夕,我便选卡萨布兰卡。
  除夕晚上我等了五小时,还没有看见他。驻场歌星倒数十秒迎接一九八七年,普世欢腾,我气得一个人在哭。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出现?
  他在十二时十五分来到,安然无恙。他坐下,我立即起身离开。
  他拉着我问:「你去哪里?」
  「你现在才来?」我流着泪质问他。
  「我在录音室。」
  「你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忘了。」
  他竟然那样回答我!我无法不承认,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他根本不在乎。我掩着脸冲出去,他在餐厅外拉着我,把一张歌谱塞在我手里:「这首歌是我为你而写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乐风牌口琴,吹奏一首歌--
  「告诉我,我和你是不是会有明天?
  时间尽头,会不会有你的思念?
  在你给我最后、最无可奈何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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