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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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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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父回来了,救护车就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拿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妈妈抬走后,我们看见床边地板上的血迹。小马拉奇咬伤了他的舌头,流出了血,那条躺在街上的狗身上也流出了血,结果它死掉了。我想问问爸爸,是不是妈妈要像妹妹玛格丽特那样永远地离
  去,但他和妈妈一块走了。而问阿吉姨妈是没有用的,她会把我的头咬掉。她擦去血,叫我们上床等爸爸。
  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四个在床上暖洋洋地睡着了。爸爸回来后,把我们叫醒,告诉我们妈妈很好,在医院里待得很舒服,用不了多久就回家了。
  后来,爸爸去了职业介绍所领取失业救济金。一个操着北爱尔兰口音的劳动力,是没指望找到工作的。
  回到家里,他告诉妈妈以后我们每星期会得到十九先令。她说,那我们继续挨饿吧,六个人就十九先令?换成美元还不到四块,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等过两个星期必须交房租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要是一星期交五先令的房租,我们就得靠那十四先令买食品、衣服和烧茶水用的煤炭了。
  爸爸摇着头,从果酱瓶里呷着茶,凝视着窗外,吹起了口哨《韦克斯福德的男孩》。小马拉奇和奥里弗拍着小手,绕着房间跳起舞来。爸爸忍不住想笑,又要吹口哨,又想笑,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先停下来,笑一笑,拍拍奥里弗的头,再继续吹口哨。妈妈也笑了,但那笑只是一闪而过。她凝望着灰烬,她的嘴角因忧虑而下垂。
  第二天,她吩咐爸爸照看双胞胎,带上我和小马拉奇去了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我们和披着黑披肩的女人们站成一排。她们问我们的名字,我们开口说话时,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她们说:老天在上,你们听听这两个小美国佬的腔调。她们不理解,为什么身穿美国外套的妈妈要求助于慈善机构,就算美国佬不来抢面包,慈善机构也已经应付不了利默里克的贫民了。
  妈妈对她们说,是布鲁克林的一个表姐给了她这件外套,她的丈夫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双胞胎男孩。这些女人抽抽鼻子,紧紧自己的披肩,她们也各有一本难念的经。妈妈告诉她们,她不得不离开美国,因为宝贝女儿死后,她就再也受不了了。这些女人又抽抽鼻子,不过这次是有感于妈妈的眼泪。有些人说她们也失去过小孩,没什么比这更糟了,你可以活得跟玛士撒拉的妻子一样长,但你无法忘记这种丧子之痛。没有男人能了解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就算他能活得比玛士撒拉长一倍也没用。
  她们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一个红头发女人递过一个小盒子,这些女人用手指夹起盒子里的东西,塞进鼻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打起喷嚏,那个红头发女人大笑道:噢,当然啦,蓓蒂,你用不了这种鼻烟。过来,小美国佬,来一撮。她把那褐色的鼻烟塞进我们的鼻孔里,我们猛烈地打起喷嚏,惹得这些女人破涕为笑,笑到用披肩擦眼泪。妈妈对我们说:这对恁们有好处,可以使恁们的头脑清爽一下。
  那个年轻女人蓓蒂对妈妈说,我们是两个可爱的男孩。她指着小马拉奇:这个长着金色鬈发的小家伙不是很招人喜欢吗?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秀兰。邓波儿那样的电影明星哩。小马拉奇的脸上笑容灿烂,使整个队列有了一股暖意。
  带着鼻烟的那个女人对妈妈说:太太,恕我冒昧,但我想你该坐着,我们听说你流产了。
  另一个女人有些担心:啊,不行,他们不喜欢这样。
  谁不喜欢什么?
  啊,当然,诺拉。莫雷,协会的人不喜欢我们坐在台阶上,他们想让我们靠墙站着。
  他们只配亲我的屁股,红头发女人诺拉说,坐在这儿,太太,坐在这个台阶上,我挨着你坐。要是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敢吭一声,我就撕下他们的脸皮,我会这么做的。你抽烟吗,太太?
  抽的,妈妈说,可我没有烟。
  诺拉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折断,给了妈妈半支。
  那个有些担心的女人说:他们也不喜欢这样,他们说你抽的每一支烟,都是从孩子嘴里抢下的食物。里面的昆利文先生就坚决反对这个。他说你有钱抽烟就有钱买食物。
  昆利文也只配亲我的屁股,这个一笑就呲牙的老杂种,他嫉妒我们吞云吐雾的样子!这可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惟一安慰呀。
  过道尽头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恁们谁在等着要童靴?
  这些女人纷纷举起手来:我要,我要。
  好吧,靴子全没了,恁们只好等到下个月再来。
  可是我的米奇需要靴子去上学。
  都没啦,我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外面很冻人的,昆利文先生。
  靴子全没啦,我也没办法。这是什么?谁在抽烟?


  诺拉晃了晃烟卷。是我,她说,我要抽到一根烟丝都不剩。
  你抽一口就是抢一口,他说。
  我知道,她说,我正在从孩子的嘴里抢食物。
  你真放肆,女人,你拿不到这里的救济品。
  真的吗?好吧,昆利文先生,要是这里拿不到,我知道哪里可以拿得到。
  你在说什么?
  我去找贵格会,他们会发给我救济品。
  昆利文先生向诺拉走过去,指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什么吗?我们中间有一个“汤民”。大饥荒时期我们才有汤民,新教徒到处对虔诚的天主教徒说,要是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
  ,成为新教徒,就可以喝到很多的汤,让他们的肚子都盛不下。上帝保佑,一些天主教徒领到了汤,从此就成了“汤民”,丧失了他们那不死的灵魂,注定要沦落到地狱的最底层。你,女人,假如你到贵格会教徒那里去,你就会丧失不死的灵魂,还有你的孩子们的灵魂。
  那么,昆利文先生,你只好拯救我们了,不是吗?
  他瞪着她,她同样怒目相对。他的目光滑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一个女人用手捂着嘴,憋着笑。
  你在偷笑什么?他怒吼着。
  噢,没什么,昆利文先生,我向上帝保证。
  我再告诉恁们一次,没有靴子。说完,他转身“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了进去。当诺拉出来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挥舞着一张纸。靴子,她说,三双,我要给我的孩子们带回去。在这儿,要是用贵格会吓唬这帮男人,他们连内裤都会从屁股上扒下来送给你。
  叫到了妈妈,她带上我和小马拉奇。我们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那边是三个提问的男人。昆利文先生开始说着什么,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昆利文,你的要求够多了,要是我们将这事交给你办,利默里克的贫民就会投入新教徒的怀抱。
  他转向妈妈,想知道她那件不错的红色外套是从哪儿弄到的。她把在外面跟那些女人讲的,又跟他讲了一遍。讲到玛格丽特的死,她摇着头抽泣起来。她对这些男人说,很抱歉在他们面前流泪,但这件事刚刚过去几个月,她还没能从中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宝宝葬在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受洗,因为她被四个男孩子累垮了,根本没精力为受洗的事去教堂。一想到小玛格丽特可能永不超生,不管是在天堂、地狱或者炼狱,可能再没指望见到我们一家人,她就心痛万分。
  昆利文先生把他的椅子让给了她:啊,好啦,太太,啊,好啦。坐下,请你坐下。啊,好啦。
  另外两个人看看桌子,看看天花板。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他会给妈妈一张票券,她可以去帕奈尔街的迈克格拉斯商店领取一周的日用品,有茶、糖、面粉、牛奶、黄油;还有一张单独的票券,可以去码头路的萨顿煤场领取一袋煤。
  第三个人说:当然不能每周都来拿这张票券,我们要到你的家里去查访,看看你们是否真的有需要。我们必须这样做,这样才能接着考虑你的申请。
  妈妈用袖口揩去脸上的泪痕,接过那张票券,对那几个男人说:愿上帝为你们的仁慈保佑你们。他们看着桌子、天花板和墙壁,点点头,告诉她通知下一个女人进来。
  外面的女人告诉妈妈,去迈克格拉斯商店,千万要防着那个老刁婆,她总是缺斤短两。她把东西放在秤盘里的一张纸上,纸的另一头耷拉在柜台后面,她以为你看不见。她会拉那张纸,你损失一半的分量就算幸运了。商店里到处张贴着贞女玛利亚和耶稣圣心的画像,她常去圣约瑟礼拜堂虔诚地跪着,劈里啪啦地拨弄着玫瑰经念珠,像个贞洁烈女似的喘着气,这个老刁婆!
  诺拉说:我陪你去,太太。我也到这个迈克格拉斯太太那里去,我知道她有没有骗你。
  她带路去帕奈尔街的这家商店。柜台后面的那个女人起先对穿着美国外套的妈妈挺友好,妈妈出示了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那个女人才说:我不知道这个钟点你来干什么,晚上六点钟前,我从不接待领取救济品的人。不过你这是第一次,我就破例吧。
  她又问诺拉:你也有票券吗?
  没有,我是作为朋友,帮帮这个贫穷的家庭,她是第一次得到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
  那个女人在秤盘上放了一张报纸,从一个大袋子里往外倒面粉。倒完后,她说:这是一磅。
  我不信,诺拉说,这一磅面粉也太少了吧。
  那个女人顿时满脸通红,瞪着眼说:你在怀疑我吗?
  啊,没有,迈克格拉斯太太,诺拉说,我认为这里有点小问题,你的屁股压在这张纸上,你不知道这张纸被往下拉了一点。啊,上帝,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整天跪在贞女玛利亚面前的女人,是我们的典范。我看见地上有个东西,那是你的钱吗?


  迈克格拉斯太太立刻转过身去,秤上的指针晃动起来。什么钱?她问。看了一眼诺拉,她什么都明白了。诺拉笑了,一定是那阴影让我看花了眼,她对秤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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