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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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黄打非风云录-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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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兼饭厅气氛热烈,稽解放、稽潇潇见穿着蓝布裤、白衬衫的大哥进门,立即像看出土文物似的,把目光一起投向他。
  潇潇说:“哟,大哥,你还穿这身打扮,像乡下人似的,瞧,我们不爱红装爱武装了。”稽小妹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军装,骄傲地向他炫耀。听到“乡下人”这三个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词汇,他仿佛被黄蜂蜇了一下,立马阴沉着脸反讽着:“你大哥本来就是‘乡下人’,土惯了的,不像你们是城里的公子、小姐,那么洋气、高贵。”稽潇潇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不再言语。稽解放却牛烘烘地从楼上走下来,这是一身崭新的肩上带扣袢的五八式军服,土黄|色的。这俩弟妹一律军装齐整,腰中扎着武装带。他娘的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在臂膀上套了一个红袖箍,上面写着“红卫兵”三个黑色大字。他一时真的像是一个乡下人看西洋景样地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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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大热的天,把风纪扣扣得死死的,还扎着腰带,也不怕热。”稽胜利问他的两个弟妹。
  “我们正在酝酿成立中学红卫兵总部呢。大哥你们师范学院一潭死水,你也去煽煽风点点火,造他妈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反,成立大学红卫兵总部,世界者我们的世界,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我们大学中学一呼应,还不闹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身为中学教导主任的后娘张阿姨出现了:“胜利,你饿了吧,别睬他们,他们这几天都疯了,今天全家难得一聚,我们吃饭。”接着大喊一声:“老稽吃饭了。”
  解放说:“我们可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革修正主义的命,别听妈妈胡说。”说完他递过一沓传单给稽胜利。
  这沓传单后来成了稽胜利拉起师院红卫兵的本钱。靠着这本钱,他竟也轰轰烈烈地树杆子,拉队伍,成立学院红卫兵,红红火火地干了一阵,大道理终于制胜了小情调,竟然赢得了梁灵凤的爱情,直到稽老爷子被捉进监狱关了起来,他才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退了下来。
  稽胜利接过传单一看,竟是毛泽东主席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一封信。据解放说这信绝对可靠,是作为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文件的附件发的,老爷子正在看文件,他会证实的。
  稽胜利浏览了一遍这张油印的传单:你们的行动说明对一切剥削、压迫工人、农民、革命知识分子和革命党派的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他们的走狗,表示愤怒的声讨。说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支持……
  除了这张最高指示外,还有那些中学红卫兵写的《一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一直沿续到三论,那行文语气、结构全是模仿中央理论班子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的语调,檄文式的文章,激|情多于理智。
  稽家兄妹们在饭桌上兴奋地谈论着“红卫兵”这个新生事物。稽昌明一脸忧郁,一声不吭,满脸痛苦地吃完这顿中饭,他没有理由更没有胆量反对毛泽东支持的新生事物,但是他和当时的共和国主席有同感,确实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感到迷惘,他不可能给兴奋的子女们泼冷水。他反对就意味着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1959年庐山会议后他的教训也够深刻的了。他也不能明确支持子女们这种类似疯狂的举动,他隐隐有着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天下恐怕要大乱了。他长叹一声,上楼午休去了。
  饭后,充满激|情的稽胜利又窜到阁楼上的储藏室把爸爸在军队中兼职时发的衣物筛选了一遍。布军装已被弟妹们瓜分一空,呢军装不合时宜。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柞蚕丝的夏装,黄褐色的又气派、又凉快,那是第一次授衔时发的,只有老资格的校级以上军官才有,稽昌明也只有这一套,被大儿子连抢带蒙地穿着去了学校。可惜稽胜利未找到布军帽,只好将老爷子一顶呢军帽,大热天扣在头上去了学校。当他这一身戎装出现在学校时,着实令班上的同学大吃一惊。紧接着他的惊人举动搞得安静的校园掀起了惊天巨浪。毛泽东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一封信公布了,清华附中红卫兵一论至三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被传抄了。一份模仿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的《红卫兵宣言》出笼了,陵州师范学院毛泽东主义红卫兵造反总司令部正式成立。于是一群清一色“红五类”子女组成的红卫兵有组织地出现在陵州师范学院,这些年轻人一律身着黄军装,臂戴黑字红袖章,在成立大会那天,院党委梁书记亲自参加并亲手将那面模仿中国工农红军军旗式样的红卫兵大旗授给了稽胜利,一起交给稽胜利的还有他的女儿梁灵凤。稽胜利由此踏上政治舞台,开始叱咤风云起来。
  他指挥着他的红卫兵大军,高唱着:“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大批师道尊严大揪牛鬼蛇神,那时候他和出身雇农的杨敢之是亲密战友,杨敢之被封了一个宣传部长,梁灵凤当了组织部长。他们都成了勤务组的成员。一批出身不好的教师作为黑帮关进了牛棚,那时他是威风的。因为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红五类”。
  稽胜利鬼鬼祟祟地带回宿舍一沓传单,那传单都是些心惊肉跳、怦然心动的文字。使他们浑身的血脉贲张,仿佛涌出许许多多的骚动和欲望,带着赤子似的壮怀激烈,更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弯弓射天狼的莫名兴奋。这是某种雄心与野心混合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当然,过于年轻的他并不理解他们仅仅是政治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充其量是马前卒当头炮而已,其能量和作用都是有限的。尽管气氛的渲染是那样神圣庄重。然而,现在再来回首往事,当年煞有介事地“大革命”在现在看来只是一场有声有色的闹剧,他们只是闹剧中的跳梁小丑而已,结果显然是悲剧性的。
  他一身戎装在教室中兴奋地踱着步,挥动着手臂和梁灵凤、杨敢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北京红卫兵的传奇故事。他们不时兴奋地议论着什么。稽胜利慷慨激昂,唾沫飞溅地朗诵着那些大气磅礴,充斥着豪言壮语的文字,粗大的喉结上下翻滚,口中吐出一串串振聋发聩荡气回肠的豪言壮语。他不停地用手晃动着黄呢子军帽向硕大的冒着热气的光头上下扇动着,梁灵凤睁大着好看的丹凤眼,眼神中流露出期待的波光,蕴藏的却是一团火,这火的热量,炙烤着两位青年大学生的心。他们都想着在这个美人儿似的梁灵凤面前表现一番。稽胜利是要装扮创世英雄的角色,杨敢之则要演出帝王谋士一类的智者。稽胜利提议,我们也要成立红卫兵。杨敢之马上表示赞成。梁灵凤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她说,是不是也要起草一个宣言,也就是类似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那样的檄文。这活儿非敢之同学不可。稽、梁二人共同提议说。于是杨敢之义不容辞地拔出钢笔。那晚中文系67级二班的日光灯亮了几乎一夜。闷热的气浪一阵阵袭来,烦躁的蝉鸣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他们全然不顾,杨敢之挥汗如雨,笔走龙蛇。师院《红卫兵宣言》草成,敢之白衬衣浸湿在汗水中,他大口大口地喝着稽胜利递过来的大碗茶水,用梁灵凤递过来的小手绢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用翕动的鼻孔猛嗅着手帕上女性脂香,这使他很陶醉,他咧开嘴幸福地笑了。稽胜利赤膊穿着柞蚕丝军装,风纪扣却扣得死死的。手中拎着那条苏制的宽皮带,兴奋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他粗喉咙大嗓门,在空旷的教室里念着这篇几乎用半文不白词语写成的檄文式宣言,当他读道:“试看今日之域中,竟为谁家之天下?我们!我们!我们!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敢想、敢说、敢闯、敢造反,一句话敢革命……我们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向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开火!向修正主义路线开火,把熊熊大火在师院点燃,烧掉一个旧师院!让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亮一个新师院……”念到这儿,稽胜利一手摇晃着军帽,一手紧握着拳头大叫一声,太好了,太棒了,只是我建议把毛泽东思想,改成毛泽东主义,这样气魄更大些,更带有世界革命的味儿。我们红卫兵就叫毛泽东主义红卫兵。马上把他抄成大字报,连夜贴出去,明天就会轰动师院。那时节的他,人已进入半疯狂状态,仿佛偌大的师院全部成了他的天下。
  杨敢之兴奋地挥动着手中的毛笔,饱蘸浓墨,气沉丹田似的吸了一口粗气,在纸上落下他的笔迹。刚刚写了“红卫兵”三个字。就传出梁灵凤不屑的话音:“杨敢之,你这文章写得还可以,这字太丑,像是几个小苍蝇在纸上爬,红卫兵的英雄气概造反精神,全被字肮脏掉了,还是我来吧。”
  稽胜利也在一旁帮着腔:“红卫兵的宣言字要写得端庄大方,怎能这般小头小脑的,有辱我红卫兵的军威,还是让梁灵凤写吧!”
  杨敢之闹了一个大红脸,只好悻悻地把笔交给梁灵凤。梁灵凤也不客气,捋了捋衣袖,握紧了笔杆。饱蘸浓墨,在白报纸上写开了。扎着两根羊角辫的梁灵凤,人长得秀秀气气,字却写得大大气气,间架结构,起承转合,还像那么回事。看那架势从小是练过大字的。标题用的是大字隶书,正文用行楷,挥笔疾书,写得如行云流水那般。稽胜利在旁大声叫好,说是灵凤这字嘛,确是写出了我红卫兵的英雄气概。一篇向修正教育路线宣战,向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开火的战斗檄文,在他们三人的策划下,连夜草成。第二天就醒目地出现在校园的大字报栏内了。
  教室成了陵州师院毛泽东主义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稽胜利、杨敢之、梁灵凤风风火火地开始招兵买马,树旗帜,拉山头。这支队伍迅速地膨胀了起来,最终发展到了两百来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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