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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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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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虎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中明确地写着“不可能”。的确,即便冰鳍逞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一定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重新聚集起阳炎消散的灵魂,即便重新来过,那也不一定就是过去的阳炎了!

所以此刻冰鳍的眼中,才会涌动着几乎要把自己吞噬一样的追悔吧。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起他走近时虎:“即便如此还是要去啊!就算想不起阳炎的名字我们也要找到他的家乡,因为必须告诉他的族人:是我们的疏忽,让你们有一位同伴消失了,拜托你们不要忘记他曾经存在过!我们非这样做不可,因为……”

“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冰鳍凛然的锁定时虎的视线,一字一字的说。

一瞬间,诧异的表情漫过时虎眼角,良久的凝视我们之后,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你们果然是讷言先生家的小孩。”

“讷言先生?”我提高声音重复道,冰鳍也一时忘了刚刚的情绪,时虎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那是祖父和彼岸世界交流时才会用的名字啊!

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时虎立刻解释道:“堂叔爷爷曾经到狮子村参加追奠我爷爷的七年法事,不过那个时候我爸爸还小,我更是没有出世。之所以会知道‘讷言’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看过他留下几张纸片,其中一页上写着这个名字。”

“祖父写的字条吗?那种东西能保存到现在?”冰鳍半信半疑的嘟哝着。

“父亲很妥帖地把它藏好呢!”时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因为那几页上写这天狮子的秘密。”

因为要选择措辞的缘故,时虎的叙述谨慎而缓慢,不过我们大体弄清楚了——多年前,祖父在狮子村期间发现了天狮子祭的真相,于是便记录下来,却被当时还很年少的村长叔叔看见了。可能是怕这个秘密流传出去的关系吧,村长叔叔乘祖父不在时撕走了那段记录,因为匆忙的缘故,连前面不相干的数页也都一并扯下,包括写了名字的扉页。后来这些单薄的纸张竟不可思议的逃过人为的销毁和时间的冲刷,落在年幼的时虎手里,时虎正是通过“讷言”的只言片语,初步了解到天狮子的真相。

我和冰鳍在香川家中整理被我们胡乱拆散的册子时,就发现祖父的笔记手札脱漏得很严重,即使有紫儿、白四家的蛇鼠们帮忙寻找,有些页数至今仍下落不明,没想远在千里之外的狮子村还有其中散佚的部分,看来要彻底整理好那些卷帙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或许这些纸页就是在等着二位来带它们回去吧……”时虎突然自顾自的笑起来,朝我们微微颔首,示意“跟我来”。我和冰鳍对看一眼,连忙追着他的背影踏上吱呀作响的狭窄楼梯,穿过一片令人安心的幽暗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我们已置身于楼上一间宽敞的房间。

光看沿着四壁摆满外形朴素的高大木柜,这里很像储物室什么的,但却意外的清洁,既没有灰尘也没有霉味,也完全不见乱丢的杂物,只是在靠窗的地方设这一张桌子,桌角放着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尼龙灯纱老式台灯。时虎走过去支起格子窗,清澄的光线便涌进室内,照在桌上随便摊放着的高中课本上。

“原来这里是时虎的书房啊。”我环顾四周自言自语。

时虎立刻害羞起来:“我们家没有什么书的,这里只是储藏室而已!因为比较清静,放假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复习功课。”

怎么看未来的时虎都是优质的有为青年呢,说话做事都给人放心的感觉,就像这里陈设的家具一样。那些木柜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但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精细,让人看起来非常舒服。时虎走过去左右看看确定顺序,最终打开了一扇漆工考究的柜门,柜子里堆满旧账簿一样的东西,他熟练地从底部抽出其中一册。可能是上面压得太多太重的关系吧,陈年簿子夹着灰尘猛然崩落下来,时虎条件反射的丢下手里的东西连忙去扶,那本子里夹的几张旧宣纸便像秋叶一样翻飞着飘落下来,洒在黑沉沉的木地板上。

冰鳍敏捷地俯身揭开那簿子,背影却突然间僵住了,我连忙跑到他身边,却看见蕴着沉郁黯光的地板上,鲜明地漂浮着一抹雍容的绯红……

那是像赤寺山茶一样的红色,细细的曲线慵懒地蜿蜒在地,一头编得紧密细致,而另一头,却像被切断似的散开……

“不会吧……”我和冰鳍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将杂物推回原位的时虎回过头来,困惑的皱起眉头:“咦?哪儿来的红丝绳啊?”

时虎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因为它是追着我和冰鳍出现的吧,随着猫少年红叶一起失踪后,这代表约定的红线又再度出现在遥远的山村!可是现在出现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那缕鲜红依然一如当年,但绳结却已经崩断,缔约者也已经消失,它又何必徒劳的显示自己的端正耀目……

冰鳍缓缓伸出手,小心地拈起红线:“的确是那根丝绦……为什么只有一半,那半边呢?”

我连忙翻开地上凌乱的纸张,染着祖父手泽的册页干燥而薄脆,仿佛一用力便会腐朽为齑粉。揭开其中一页,泛黄的底色映衬下的另一半雅艳绯赤霎时间再度燃烧起来,冰鳍拈开那鲜艳的丝线,两个退色的小字赫然跳入我们眼中——“阳炎”。

虽然不明所以,但时虎也好奇的凑近:“黄河夺淮……”他努力辨认着模糊的字迹,小声地念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阅读着那一行行稳健的字迹,惊愕慢慢袭上了所有人的眉头。祖父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几页的书稿的呢,这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揭开真相后的感觉决不仅仅是如释重负这么简单。

这一切要远溯到古代最著名的水文事件之一——黄河夺淮。淮河的水系里有一条叫做“漾滟”的不起眼支流,它小到地图上也很难找到其所在,小到也许只有当地的百姓才知道它的名字。虽然微不足道的,但长期以来漾滟河却是两岸居民灌溉和交通的命脉,为数不多的村庄依赖它过着安宁静好的日子,直到黄河改道侵夺淮水流域的天灾发生。当时的治水官员遵循统治者的意愿,为保证漕运修筑北堤堵塞决口,引导河水南行,分流入淮,黄河径流便占据了原本漾滟河的河道。从那一天起,原本温和亲切的漾滟河水突然间就像发狂一般泛滥成灾。

河流走向的改变固然会引起祸患,但只要治理得法也并不一定会带来灭顶之灾,自宋代开始的针对黄淮的治理便是如此。唯独居住在漾滟河流域的村民始终无法享受到水利的恩泽,除去改道的河水,他们更要面对这淮水小支流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灾难——既不汇入黄河,也不改道而行,漾滟河的水体就像耐心而固执的守财奴一样守定自己流经的区域,无论人们采取何种方式治理疏导都始终徘徊萦绕,有时人们眼看波涛退去,以为可以就此高枕,没想到在一夜之间大水却又卷土重来,让两岸变成一片泽国。

这条和定然是被一位任性的龙神守护着吧,他固执的想要向河伯讨回自己的领域,全然不顾居住在两岸的人类的死活。

于是沿岸村民最终决定舍弃这条水脉,他们乘黄河再一次调整流向的机会彻底填平漾滟河床。也许是在为永绝水患而祈祷,也许是在发泄对造成巨大灾难的龙神的憎恨,也许是在表达决不向天灾屈服的决心,人们利用河名的谐音,为自己位于河床旧址上的全新家园取了与阴柔的水彻底相反的名字——阳炎。

从此以后,那被诅咒的河水果然没有再出现过,住在漾滟河遗址上的人们从新恢复了安宁静好的生活,岁岁年年,一直到遗忘治好可怕水灾留在他们心中的伤痕……

失去本体,被人们放逐的龙神,背负着“阳炎”这个咒缚之名的龙神,他是如何辗转来到香川,如何栖居于古井,又如何落入巴家手中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如果在以前,这个真相一定会带来彻底的幻灭感吧——任性得可爱,又寂寞的可怜的龙神,原来竟曾是暴虐的水魔!

如果说一点也不吃惊,那完全是骗人的,但此刻的我们却多少懂得用心去体谅。阳炎迟迟不肯离开河床两岸的村庄,一定有他自己坚持的理由吧。就像曾经一度吞噬人魂的天狮子那样,自然的善恶本来就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

——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触犯禁忌失去眼睛也好,破坏约定遭到天谴也好,我都不该放开手的……

——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一开始我就不会放你走……

那幽怨的呜咽回响在我耳边,龙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呢?当年那对年幼的燃犀对寂寞了千百年的他来说,也许是眼中所能看见的最后的微光,是手中所能握住的最后的温暖,他不愿放开,也不能放开。

然而这一次,小心翼翼的龙神少年依然没学会聪明的方式:不能将那团小小的火据为己有,却又解不开心中的牵挂和羁绊,接近和远离都无法做到,只能独自徘徊着、煎熬着——龙这种东西,真是又笨又温柔……

“这条河,以前一定也很美吧……”我喃喃的嗫嚅着——漾滟河,清澜荡漾,波光潋滟。人们一定是惊叹于这条小河的晴和美好,才会呼唤出这最初的真名。龙神也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就和被人们呼出诅咒之名的时候一样!

“漾滟……原来他应该叫做漾滟呢……”冰鳍握紧手中的红线,低声自语。这一刹那,夹杂着葱翠光流的银星突然缭绕在他指尖。在我们脱口而出的惊呼里,冰鳍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两截断掉的丝线缓缓浮上半空,彼此缠绕飞舞,重新系成了端正严谨的绳结。一瞬间,涟漪般的波光从那代表约定的绳结中射出,丝线以流畅的趋势伸展,渐渐黏结,渐渐晕开——悬停在冰鳍手上的是一片纯粹明艳的花瓣,赤寺山茶的花瓣!

“这是什么?”时虎惊讶地指着那抹绯红。

我连忙解释:“这绳结是阳炎用我们送给他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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