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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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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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衣服?”这一瞬间,醉酒的女人抬起头,河畔珠帘似的彩灯将斑斓的光芒从她背后照射过来,映得那面孔在此刻看来竟有些可怖——她苍白的面容遮掩在纷披的乱发里,只能隐约望见燃烧着幽蓝火焰一样的灼灼双眸。

“是你的衣服吗……”重复着这样的话语,那女子突然松开手,抬起修长细瘦的五指缓缓朝我面前伸来。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攫住,我一时间无法动弹,只能茫然地眺望着不断逼近的掌心里那些纠结的纹路。

腮边的一阵冰冷令我反射性地瑟缩起来,却是那女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面颊,仿佛在确定着什么似的。她困惑的语声颤抖着飘到耳边:“是你的……是你吗?不,不对……怎么可能是你……”

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惧让我陡然一个激灵,猛地推开那女子,连自己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踉跄后退,脊背一下子撞到了桥对侧的栏杆。动荡的视野里呈现出对方摇曳的身影,她的手依然执拗的前伸着,然而从那深色的衣衫下摆开始,细小散碎的涟漪以某种急促的节奏荡动起来,回转出重重波纹缓慢向上攀升,竟渐渐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像神经质的手指般漫然捡撮起枯叶和尘土,胡乱地向四周抛掷……

只是眨眼之间,这乍起于青萍之末的螺旋气流便已涨满那醉酒女子厚重的衣衫——扬起的衣袂就像巨鸟伸开双翼,吹散的发髻如同旗帜迎风招展,仿佛她全身都化成了这诡异的漩涡,因此原本无形无色的空气取得了沉重粘腻的靛青色肌体,一片昏暗间,唯有那时隐时现的面孔和执拗前伸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病态的苍白。

时间凝滞了。我和化成深青风暴的女子彼此对峙着,只隔了一座狭窄的桥面……

扭曲的风柱就在数步之外,虽然仅仅是民居屋檐的高度、两人合抱大小,但却在微明的夜色里显现出它近乎胶体一样沉重粘腻的存在感。罡风挣扎般迟钝凝滞的旋转着,却彻底搅乱了笼罩在问道河上的甜蜜而清宁的空气,沿着河岸悬挂的彩灯狼狈飘摇,霎时湮灭在混浊扰攘的黑暗中……

耳中鼓荡着鞭挞似的呼啸声。激烈的气流像锡纸片一样又柔韧又致密,不断扑打在脸上扪住口鼻,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且不说在这座水乡古城从没有龙卷风的记录,就算是有,也不能解释眼前这诡异凶险的景象——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在四鲤桥边,扶起了一个醉酒跌倒的女人啊……

瞠目结舌的注视着眼前的异变,恐惧、委屈和恼怒却不受控制的翻腾在心底——冰鳍这个大混蛋,都是他小心眼赌气丢下我一个,才害得人家落入这种险境的!

他明明知道我们时常会碰见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因为……谁让我们是“燃犀”嘛!

由人间观望着彼岸世界,那是一无所有的漆黑,从彼岸回望人间想来同样如此,这两个世界几乎如同镜里镜外一样没有交集,然而有一种人却可以感觉到潜伏其中异类,甚至能呼唤它们,控制它们;与此同时,这些人也是异类遥望人间时唯一的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群人为自己取了一个代称——“燃犀”。据说如此的雅号来自于这样一个传说:东晋温峤在牛渚点燃通天犀角,让潜伏在水底的妖怪纷纷现形。

不过我和冰鳍可以说是“燃犀”中最没用的两个,最多只能稍稍看见一些,听见一些而已——冰鳍的耳朵比较灵光,连幽灵的声音都能听见,而我虽听不见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响,但却拥有比他更清晰的视野。但这已经是频频惹来麻烦的多余能力了,彼岸世界的家伙们不但爱凑热闹而且还有飞虫的习性,总喜欢聚集到有光亮的地方,害得我们格外提心吊胆:黑夜中、背阴处,一切可能有异类出没的时间地点,全都必须小心翼翼,彼此回护,否则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形: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返身冲上河堤,我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扮成醉酒女子的异类一直在穷追不舍,因为耳中清晰地听到不断逼近背后的风声。

彼岸的幻境淹没了现世——就好像故意与我逃亡脚步保持一致似的,沿岸悬挂的彩灯次第熄灭,方才游人如织的问道河两边不知何时变得阒无人迹,只有前方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青白色光芒。灯光下依稀浮现出朦胧的平桥姿影,敦敦实实地镇在高陡的河堤两岸,看起来浑厚而质朴。桥栏上喜鹊香橼图案组成的“喜报三元”透雕令我一下子分辨出来,那正是我原本准备走过的第二座桥——三元桥!

就在这时,明媚的珊瑚色光点突然绽放在荒芜的黑暗中,像一片小小的花瓣徐徐飘上石桥,下方黑沉沉的水面上顿时坠下一棵旖旎的绯星——那是有人提着灯笼款款而行。

谁在桥上,谁能一步跨越此岸和彼岸的界限,来到这被异类占据的时空夹缝?我不假思索的朝前跑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少年颀长纤细的背影清晰的映入眼帘……

是冰鳍,这样的身影除了冰鳍还能有谁!我紧走几步奔上三元桥,从背后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大喊道:“冰鳍你这坏蛋!”

对方应声回过头来,我顿时发现自己认错人了——这位少年虽然和冰鳍年龄身量都有些仿佛,但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少年的面孔是陌生的,细白的皮肤在暗淡灯光下看起来异常柔和,因此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说不出的温润味道,一派隆冬的景致里,似乎只有他周身笼罩着暮春的煦暖畅朗。这一刻,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反射性的扬起手中的行灯察看是谁冒冒失失的抓住自己。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感叹:好一盏牡丹灯笼!

“咦?”少年用好像是观察某种稀有动物的眼神,迅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妙交织着的诧异和迷惘随即渗入那明净的眼眸中,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奇怪……”

奇怪?是觉得我奇怪吗?已几乎成为本能的戒备使我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在彼岸世界的家伙们眼中,“燃犀”相较于别的人们,的确是比较“奇怪”的存在。

“你是不是……”微笑着似乎想询问我什么,少年的神情懒散而亲切,可不知为何我却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出了淡淡的薄情氛围。可就在这时,暴戾的风声呼啸而至打断了他的话音。少年抬眼望向我身后,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招惹上了这个‘家伙’!”

“别管那么多了,你快跑吧!”我反射性地一边推对方快走,一边回头去确定那从四鲤桥头就一直跟着我的怪物现在距离究竟有多远,少年却反手将我拉到身后:“别回头!”

这样说着,少年俯身将手中的牡丹灯笼放置在桥面中央,霎时间,嫣红的光流从灯盏中央宛转腾起,随即如折扇般铺展开来,阻绝了彼方的黑暗和猎猎的狂飙。

“跟我走,这个‘替身’瞒不了多久的!”少年一把拉起我,毫不犹豫的朝漆黑的巷陌中飞奔而去。平日走惯的小路霎时化作昏暗悠长隧道,朦胧的景物无动于衷地急速退去,还没等我分辨出身在何方,远处已浮现出玲珑的桥影,霄光之中,甚至连桥两端石雕狮子精致流畅的轮廓都依稀可辨。

原来走桥的目的地双狮桥就快到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尖锐的呼啸再度贯穿我耳际,“那个家伙”追上来了!

“过三桥走百病,是不是过了双狮桥就可以甩掉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我脱口问道。

“想当然!”少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身为‘燃犀’,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被她跟着,你走不过第三座桥的。”

这少年果然看出我是“燃犀”,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来不及细想,眼前的事态就好像在证实少年的预言一样,按照他的话发展下去——明明眼看就能到达,可不论怎么奔跑,我们和双狮桥之间的距离都完全没有缩短!

“我猜的果然没错……”和一筹莫展的我不同,少年丝毫也不惊慌,他淡然地瞥了一眼我腕上的手袋:“就是这个把‘那家伙’引来的!”

奇怪……他居然知道团狮子手袋是这一切异变的发端?疑惑在我心中慢慢蠢动起来,少年却全然没有察觉,只是深吸一口气:“把这个当作替身丢下来,应该可以再拖延一阵子,那我就有办法可想了!”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可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得点了点头。正要照他说的那样丢下手袋,系绳上的银铃突然发出悦耳的叮咛。冰鳍正是为了这对不知属于谁的禄纹铃铛跟我翻脸的,不问清楚就这样贸然丢掉它们,他也许会更生气吧。

我反手扯下铃铛,将手袋递了出去,少年连忙将它放置在道路中央。这一刻,丛云狮子的图案倏忽挣脱了布匹的束缚,焰火般骤然膨胀开来,我目瞪口呆的注视着那画笔描绘出来的猛兽活灵活现地张牙舞爪,倨傲地徜徉在团团岚霭间。

“别发呆!”不容我细看,少年便拖着我再度投身入黑暗中。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突然间,晕眩感伴随着强光降临了——一座琉璃般通透的三层楼阁式的建筑蓦地展现在我眼前。

这座辉煌的建筑周围没有一盏灯火,但却好像是漂浮在无边黑暗之海中的孤岛一样,从内部焕发出澄澈的寂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清辉照映出疏朗开阔的白石基座,敦厚朴度的八角粉墙。它们承托着三重浑圆的青檐,层檐之间一色的虚窗,致密严谨的十字窗格间蕴含着剔透的光华。这纯真而纤细的木结构与砖石墙基的浑厚形成强烈的对比,它轻盈得就像梦境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凌空飞去,不过楼顶辉煌的镏金葫芦宝珠饰物及时缓解了这一近乎危险的趋势,使得整个建筑恰切匀整却又富有变化的韵律,如同火的结晶般熠熠生辉。

是魁星阁!香川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居然就这样伫立在我眼前,少年拖着我究竟抄的是那条近路啊,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一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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