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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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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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影不是别的,恰恰是你的灵魂,或者说是你的自我,之所以幻化为黑影,是因为它的周围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正如烛火必须身处黑暗之中才会发光一样,你何不试着将梦中的黑影置于阳光之下,或许这个黑影就会显现出真实的身份,廖市长,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东州市市长啊!”廖天北脱口而出。“非也,”智真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说,“市长并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欲望,你之所以心生恐惧,都是因为欲望成瘾的缘故啊!”廖天北像是被撕下了面具,露出无处逃匿的表情,好像郁结在心头的痛苦一下子涌在了脸上,他长叹一声道:“智真师傅,什么样的土地长什么样的庄稼,我倒是想变成一柄烛火,给东州的百姓烧个鸿运当头,可是火苗太小,一口气就吹灭了!做自己难,做想做自己的市长更难啊!”智真非常同情地凝视着廖天北,好像注视着一颗孤独的灵魂正艰难地攀登一根陡峭的绳索。我用既敬畏又迷茫的眼神观察着他俩,心里猛然升起一种可怕的坠落感,心脏不住地偷停。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后,老和尚用试探的口吻说:“廖市长,老衲有一心事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当讲不当讲?”廖天北的心正被黑暗笼罩着,急欲捕捉星星之火,我发现他的眼白布满了火一样的血丝,他迫不及待地说:“大师请讲。”老和尚露出回忆的神情,目光似真似幻,仿佛思绪飞出了体外,周身闪耀着苍白的光晕,他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却又充满期待地说:“东州城有东西南北四塔,只可惜西塔‘文革’时期被毁,廖市长如能复建西塔,功德无量。”廖天北心目中试图捕捉到星星之火的渴望一下子破土萌芽,内心涌动着一股似是而非的欢喜,颇为期盼地说:“还望智真师父讲明其中的缘由。”老和尚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心灵的堡垒,神态安详,目光平和,就像是一尊很久没有再粉金的佛像,神情庄重地说:“从风水的角度讲,古人认为,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神,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东方的青龙是吉祥之神,西方的白虎是凶神。南方之神是朱雀,朱雀属火,所以,都城之南必有水;北方之神是玄武,玄武属水因而城北必须有山。这就是俗话说的:前要照,后要靠。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东州城前有黑水,后有白山,顺应天道,才能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按五行来讲,木为东,火为南,金为西,水为北,土为中,重修西塔不仅可以镇住白虎,而且有利于东州城财源广进,老百姓鸿运当头啊!”听了老和尚的话,我心中泛起悸动的涟漪,心想,老祖宗在东州修了东西南北四个塔,一定有他的道理,如今西塔被毁,很像是一座城市的灵魂被敲掉了一个缺口。廖天北听了更是精神为之一振,目光中闪动着微弱的火焰,仿佛找到了自己灵魂出现缺口的原因,颇有同感地叹道:“智真师父说得确实有道理,西塔‘文革’时期被毁以后,东州城不是发大水,就是闹大旱啊。”老和尚的目光移向窗外,盯着墁地的青石方砖缝隙里一小撮枯黄的杂草,脸色如香灰一样苍白,目光忧郁地说:“原本每座塔的下面建有庄严宝寺一座,每寺中供大佛一尊,左右佛二尊,菩萨八尊,天王四位,浮图一座。东为慧灯朗照,名曰永光寺;南为普安众庶,名曰广慈寺;西为虔祝圣寿,名曰延寿寺;北为流通正法,名曰法轮寺。原来四寺均有大量建筑,如今四寺建筑也在‘文革’中被毁了,实际上毁掉的是文化,是信仰啊!眼下世人之所以道德沦丧、欲望横流,一个个浮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什么都不信了吗?”一群麻雀落在那小撮杂草旁,无忧无虑地飞戏追逐,全然不顾庙堂的清幽静谧,我凝视着老和尚忧郁的神情,插嘴道:“大师,也不是什么都不信,人们信权势,信金钱!”仿佛我的话荒诞不经,老和尚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心情沉重地说:“罪过,罪过,商秘书,从远处看,人的渺小身躯像一个黑点,可是那个黑点一旦膨胀起来,像一个火球,烧毁的是人的心灵家园啊!”沉默让空气凝固起来,廖天北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看看我是否被烧得遍体鳞伤,然而我让他失望了,因为我们都无法看清对方的心灵。还是老和尚打破了沉寂,他慈眉善目地说:“廖市长、商秘书,快到中午了,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斋饭,请吧。”廖天北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舞动了一下手臂,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像他旁边总有个看不见的替身似的,然后爽朗地笑道:“好啊,很长时间没吃龙泉寺的斋饭了,还真有些想啊!”

智真引路,我们来到寺内的如意斋,实际上就是专供方丈使用的小厨房,一进门一副楹联映入眼中,上联是“闲将云影和帘卷”,下联是“静折花枝当画看”。小间内一个圆桌铺着佛黄色桌布,几个木椅摆了一圈。我们随着智真焚烧礼拜,念了供养咒后才落座。不一会儿,小沙弥陆续把菜端上来。分别是香泥藏珍、禅味珍参、半月沉江、千层百叶、竹笙如意、东海金莲。原料基本是各种菌类、芋头、豆腐、土豆、竹笋、粉丝和时令蔬菜。由于是六道菜,话题自然就谈起了六道轮回,通过老和尚与廖天北的对话,我终于弄明白和尚吃素的原因。原来佛教认为,人与动物是相互转生的,动物不过是暂时堕落的人,吃动物,无异于人吃人。斋毕,又喝了会儿茶,廖天北出去方便,我借机向智真讨教:“大师,一直想向您请教什么是佛?”窗外阳光灿烂,我觉得坐在我对面的老和尚仿佛悬浮在了半空,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表情慈悲地说:“佛就是觉悟。一切世间的善法都是佛。”我仿佛出离了自己,进入了佛的世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在此岸,还是在彼岸,但是我恍惚感到,眼前这个莫测高深的老和尚愈发有些虚幻,我唯恐他弃我而去,连忙追问:“那么,色是什么?空又是什么呢?”太阳一定是被云朵遮住了,屋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但鼓噪的蝉鸣愈发悦耳了,显得寺院格外幽静,老和尚的神情越发慈祥,他耐心地解释道:“色是指纷乱的一切现象,空是没有恒常性,因此《心经》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老和尚的眼睛像阳光下的湖水一样明亮,亮得纤尘不染,亮得宁静致远,亮得我都不敢直视,我避开他的目光,心神不宁地问:“那么贪嗔痴又是指什么呢?”阳光骤然亮了起来,显然是遮蔽太阳的云朵移开了,或许是阳光映衬的缘故,老和尚的头顶笼罩着一道光晕,他的目光更加慈祥了,微微一笑说:“贪是指生理上的欲望,嗔是指嫉妒,痴是指颠倒的妄想,痴的反面就是智慧。”听了老和尚的话我感到生命似乎正离我而去,载我远去的恰恰是一艘叫做“贪嗔痴”的渡船,黑暗中我看不清我自己的躯壳,只感觉身心早已分离,我惴惴不安地问:“大师,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老和尚的脸色是深入骨髓的平和,带着一种佛像般的沉静,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慈祥深刻地说:“人的本来面目就是指清静,人之所以不清净是因为被异化了,本来创造出来的东西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自由,结果却被束缚了。”我蹙紧眉头,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唯恐老和尚坐化仙逝似的,错过了讨教的机会,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么如何才能戒掉贪嗔痴呢?”老和尚微微一笑,神态淡定从容,给我的感觉像幻觉一样真实而亲切,他慈祥地说:“用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记住:觉悟人生就是上求菩提,奉献人生就是下化众生。”说到这,老和尚停顿了一下,用平和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我,看得我心神不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老和尚看透了,然后他淡然一笑说:“如果老衲没判断错的话,商秘书胸前应该有一颗朱砂痣。对不对?”我感觉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里生出几分惶恐,吃惊地问:“大师怎么会知道?”老和尚看我的眼神有几分怪异,仿佛我正处于伟大而又危险的十字路口,我被他看得有几分发毛,几乎听到了心跳声,但老和尚仍然凝视着我,用教诲的口吻说:“看得出商秘书是个想做自己,想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可是你的‘自由意志’根本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并且你非遵从不可,试问你又怎么可能自由呢?如果商秘书想获得心灵上的自由,只能离开官场。”我刚想追问理由,廖天北带着香火味儿走了进来,他爽快地说:“多谢智真大师款待,复建西塔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告辞了。”我只好懵懵懂懂地跟着廖天北辞别智真,心想,这些年我一直仕途坎坷,刚跟上一位赏识我的领导,还没见到亮,难道又要辞职不成?

晚饭后,江冰冰闲得无聊,非要打麻将,便约了马杰和白雪。不一会儿,马杰先到了,却不见白雪,我老婆便撇着嘴挑理道:“怎么两口子还不能一起到呢?”马杰并未解释理由,只是嘿嘿地笑着换上了拖鞋。那神态几乎让我误认为就是自己,一个梦想成为他人的自己,我甚至想,如果这家伙假扮成我,我老婆一定会认为,他就是我。只是我不知道,我假扮成他,白雪会不会认为,我就是他。我陪他走进客厅,我老婆将刚沏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我随手递给他一支烟,又为他点上火,他抽烟时不小心被烟熏得紧闭起一只眼,由于样子很滑稽,我和我老婆都被逗笑了。我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笑着说:“刚才电视新闻里说,滨海市发生了一起重大持枪抢劫杀人案,案犯已经流窜到东州一带,你这个派出所所长没接到什么任务?你小子可是做梦都想当英雄的。”马杰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一丝轻蔑而又沮丧的苦笑,这苦笑中流露出有梦想的人无法实现梦想的无奈,他冷哼一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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