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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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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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反射到镜子上,她摇曳的身姿,宛若阳光洒落的影子,窗外的世界仿佛在轻轻地悸动,她的心情也似乎复杂起来。“我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者,”她停顿了片刻,像是等待记忆之手从深深的海底打捞起什么东西似的,表情很像是在聆听被捞起的东西浮升时发出的汩汩声响,然后接着说:“也曾经试着接触过他们,但是接触后我才发现,我和他们完全不同,他们承认自己的性别,而我不是男人,也讨厌同性恋者,我从心里认定自己是女人,当有女孩子向我示爱时,我既难过,又不安。”他的好奇心猛地悸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撞击肋骨的声响,那种窥视欲蹑手蹑脚地爬上心头,不怀好意地怂恿着他,他既讨厌这个不速之客,又为这种感觉而兴奋,心头激荡着灵与肉同流合污的快感,脸上挂着困惑的表情问:“可是你有着标准的男性特征啊?”话出口,他发现何许人的女性形象在四周镜子的映衬下变得越来越鲜明,也越来越丰满。她的目光有一种不执著于生死的决绝,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些许新颖的意象,上帝啊,他在心里暗叹,这些从未见过的意象代表什么?难道就是世人常说的信仰?她的神色不再恬静,甚至有几分充满善意的轻蔑,一副不堪重负的颓废美令人噤若寒蝉,她用梦呓般的口吻说:“一个具有男性躯壳的女人,你知道有多痛苦吗?我的灵与肉一直是矛盾的。不瞒你说,我曾经无数次地一个人站在镜子前,脱光了衣服观察自己,我并没有高大魁梧的身材,不仅骨架纤细,样子也姣美,我不应该是男人,一定是上帝一时疏忽搞错了,如果我是个同性恋者,男貌女心地活着也就罢了,可我不是,我不能活一回,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你知道一个人拥有矛盾的灵与肉有多痛苦吗?茫茫人海我向谁倾诉我的痛苦与孤寂,生命是宝贵的,每个人只拥有一次,我必须将我的灵与肉统一起来,这就是还原我的女儿身。”他突然感到心弦一阵绞痛,脸上挂着茫然而全神贯注的神情,眼睛里射出一道热切的光芒,嘴角挂着些许讥诮的笑意问:“可是你怎么说服你的父母呢?”一句话点到了她的痛处,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在胸口,仿佛心疼得让她受不了似的,但是她的表情仍然是决绝的,一种自灭自生的涅,因为在她幽深玄远的潜意识里,生命的转折点已经到来。她异常平静地说:“这是一次凤凰涅槃,一次重生,我必须得到母亲的祝福,可是母亲一听就大病了一场,表面上看做变性手术,相当于我自己生我自己,但是没有母亲曾经的分娩,就没有这次壮丽的涅。因此,只有得到母亲的保佑,我才有信心完成这次我准备了许久许久的使命。”她的语气平和,却透着一种渴望获得新生的自信,好像她的新生能使整个世界为之一新似的。他感觉自己的窥视欲像一条狡猾的狗,就躺在她的脚下,他心里一阵窃笑,又迅速恢复了同情的目光,脸上挂着怜悯的神情说:“这么说你说服了母亲,还有父亲呢?”“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她顾影白怜地说,但又迅速恢复了自信的目光,眼里闪烁着自由的渴望,“母亲终于理解了我的痛苦,有了母亲的保佑,我对完成自我更有信心了!”她的表情很有些侥幸,仿佛要从藻饰过甚的欲望世界中逃脱出来似的。他有一种正在被净化的感觉,却又不甘心这种净化,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聆听脑壳里发出的窃窃私语,又好像在思考其他截然不同的问题,用质疑的语调微笑道:“有意思,人们常说迷失自我、追求自我、寻找自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完成自我的说法,你怎么敢断定,这不是一次自我的破坏呢?”她咯咯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一道喷泉,清秀洁白,了无牵挂,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她的笑声不是来自她的胸腔,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像上帝发大洪水一样,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破坏,”她活力四射地说,“正是由于这种破坏才诞生了一个新世界。上帝为什么是崇高的?就是缘于这种破坏,在这种破坏面前,个体的渺小逼迫我们必须向内心求真求善求美,寻求心的无限自由和广大。我为什么要坚持做变性手术,就是求真,要还原一个真实的也是真正的自我。为了这一天,我仿佛等了一万年。”她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知为什么,恻隐之心如同潜伏的病毒,在周身弥漫而开来,他感觉宽敞明亮的练功房犹如一艘乘风破浪迎风扬帆的大船,而他随她正欲展开新的冒险。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又如此诱人,以至于他对她的幻象充盈着整个练功房,他开始对眼前这个明明是亚当却执意变成了夏娃的人多了几分敬畏,用渴盼的口吻问:“能说说手术时的情景吗?”她踌躇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更加明亮了,视线盯着他肩膀后的一块镜子,仿佛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浓缩成单一形象:何许人。她坦荡而自豪地说:“躺在手术台上,望着无影灯,我心想,我又登台了,但这次不是肢体的舞路,而是一次灵与肉的舞蹈,是一次灵魂的舞蹈。我就要变成女人了,一个纯洁的女人。全麻以后,我一直沉浸在梦中。”他被深深地感染了,由衷地为她捏了把汗,关切而好奇地问:“你都梦见了什么?”她的语气充满了向往,思绪追巡在难忘的记忆中,敞开心扉说:“一个俊美的少年裸体逃进一潭清水里游泳,那潭清水像母亲的羊水一样温暖,忽然那少年潜入水底不见了,慢慢地从水底长出了曼妙的青莲,盛开的芙蓉美得醉人。忽然……”他惊异地问:“忽然什么?”“疼,”她咬着樱唇说,“疼痛将我惊醒了,医生递给我一块小骨头,我当时心情复杂极了。”“什么骨头?”他迫不及待地问。“喉结上的的骨头,”她表情痛苦地说,“医生取这块骨头时,就像母亲分娩般地疼痛。”他似乎听到了医生用手术刀剔出喉结的声音,下意识地吞咽着唾液,喉结不停地上下移动。他叹息着说:“经过这场炼狱般的涅,你就要如出水芙蓉般重生了。”“是啊,”她也如释重负地叹息道,“我当时就想,女蜗补天时多烧了一块石头,我手里这块骨头多么像这块多余的石头啊。神造我时一定像女蜗炼石时一样疏忽了,不然明明一个女孩为什么偏偏要给她一个男人的躯壳,或许神就是要考验我,看我有没有勇气把她的错改过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身边这个由亚当变成夏蛙的人就像他的母亲,带他重回无中生有的了宫中,重新体味里面那孕育生命的神奇魔水,再次感受到那黑暗而深邃的温暖。毫无疑问,她创造了另一个自我,但对他来说却宛如虚假的海市蜃楼一般不可思议。他颇为感慨地说:“毫无疑问,你成功了。重返舞台后你跳的第一支舞是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羊水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婴儿时代。她却仍然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目光透明、沉静。听到他的问话,她才回过神来,表情睿智地说:“受长篇小说《白道》的启发,我自编了一段独舞,名字叫《走长城》,就是一个女孩用足尖在长城上舞蹈。”他惊异地问:“怎么你也读过《白道》?”她脸上彰显出一副守得云开见日出的满足感,语气娇柔地说:“我住院期间多亏这本书了,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艺术家。”他语气酸楚地问:“什么是艺术家?”她坦荡大气地说:“就是拥有灵魂的人!”

24。我的家被盗了

我老婆的同事很帮忙,第二天上午,我还算顺利地住进了心内科。由于我老婆同事和副院长有关系,因此心内科主任对我的病情很重视,我刚住进病房,他便带领几位医生和护士长到我的病房询问病情。他是个大个了,显得很瘦,头发花白,喉结凸出,一双充血的小跟睛炯炯有神,大鼻子圆鼻头,扁嘴薄嘴唇。我把我患病以来的情况简单做了介绍,他和善地说:“想不到郑先生还是一位作家,作家一般都是合格的心脏病患者,很多大作家都是在创作过程出突然心脏病发作与地长辞的,这个名单我可以拉得很长。不过从你自述的情况和我多年的临床经验来看,你的症状不像是心脏病,当然这只是主观判断,还是对心脏做个全面检查吧,希望我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的话让我心里颇为受用,因为他虽然说我的症状不像心脏病,但他也没说我没病,而且他是我患病以来看过的医生中唯一没立即说我没病的医生。为了能让他全面掌握我的病情,我着重强调道:“我现在最大的痛苦就是恐惧。”他摆了摆手,颇为理解地说:“我以为你的恐惧感并不是心脏引起的,而是你的创作引起的。每一位作家都希望通过创作向更高生命境界上升,你的这种恐惧恰恰是上升前的恐惧。这说明你的创作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你的病痛大概就是那种恐惧引起的自我的折磨。当然,这仍然是我的主观判断,还是那句话,做个心脏的全面检查吧。”说完他向我点了点头,然后领着手下匆匆离开了病房。很显然,这位心内科主任与众不同,最起码是一位懂得生命价值的医生,我庆幸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医生,我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病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发现我左侧的病床上躺着一位七十多岁刚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患者,睡得正香,而我右侧的病床上一位五十多岁正在等待做心脏支架手术的患者眯着眼睛正在打滴流。昨夜我几乎一宿未唾,见我的病友一个睡得正香,另一个也在小憩,一下子唤醒了我的瞌睡虫,可是我刚刚合上眼睛,我老婆就进来了,她回我们租的小屋取了些日用品,我小声告诉她心内科主任来过的情况,她欣慰地说:“老公,我们总算看到希望了。”我心疼地说:“老婆,你一宿没睡,靠在我身边眯一会儿吧。”我老婆摇着头温柔地说:“我不困。”说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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