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兰京大酒店门前,说句心里话,我还是第一次来。
下车后,我随朱达仁和陈东海走进大堂,心里暗叹,这哪里是大堂,简直是金碧辉煌的殿堂,既有典雅风情,又有王者风范。这时,一位胖乎乎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这位一定是雷处长吧?达仁和东海常提起你,我可是久仰很长时间了。”说着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
我知道这位肯定是兰京大酒店的老板,但还是用探询的目光扫了朱达仁和陈东海一眼,意思是问:“这位是……”
“这位就是兰京大酒店的老板张怀亮,也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朱达仁自豪地介绍道。
“这么说,张总也是学哲学的啦?”我用钦佩的语气问。
“马马虎虎,”张怀亮儒雅地说,“我们在大学学习的不过是空洞干瘪的冒牌哲学,除了像木乃伊一样的教条和范畴,什么也没有学到,其实哲学是学不来的,哲学只能创造。”
一开始我以为张怀亮不过是一位精明世故的商人,想不到一开口竟这么有见地,我立即肃然起敬起来。
“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知识可以传播,智慧却无法转让,怪不得张总的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定是智慧过人!”我恭维道。
“怀亮可是名正言顺的儒商,讲的是守正出奇,大商精诚啊!”陈东海插嘴说。
“不过是托朋友的福,混晚饭吃,哪敢称一个儒字。雷处长,请!”张怀亮将手一让,然后引领大家沿着汉白玉环形楼梯上二楼。
走进包房,我一下子被包房内独特的氛围吸引了,这是一间独具情趣的包房,面积足有七八十平方米,有餐饮区、会客区。餐饮区有一个高档酒柜,里面放着十几瓶世界名酒,每瓶酒在小射灯照射下,像液体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会客区除了意大利真皮沙发外,还有一个精致的书柜,我缓步走过去,用欣赏的目光浏览,大多都是哲学名著,帕斯卡尔的《思想录》、蒙田的《随笔集》、《尼采全集》、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丹纳的《艺术哲学》、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休谟的《人性论》等等,唯一与这些书不同类的是一本黑皮的《圣经》。
我欣赏一番之后,张怀亮非常热情地请大家入座,刚坐下,我发现餐饮区不仅墙上挂的世界名画,连天花板吊挂的也是世界名画。
趁领班上菜之机,张怀亮介绍说:“雷处长有所不知,这间包房从来不对外,是我专门会朋友的地方,因此摆了书柜和酒柜,书不过是附庸风雅摆摆样子,酒可是相中哪瓶喝哪瓶。”
一看朱达仁和陈东海就是这里的常客,陈东海二话没说就从酒柜中选了一瓶轩尼诗XO。这时,张怀亮向领班挥了挥手,领班心领神会地开始上菜。
一碗鱼翅下肚,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张总,我见你的书柜内几乎都是哲学名著,为什么还有一本《圣经》?这可是宗教类的,莫非张总信仰基督教?”
张怀亮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淡雅地笑道:“我一向把《圣经》看作是拯救灵魂的哲学著作,我觉得中国的经史典籍很多,但唯独缺一本拯救灵魂的书。中国知识分子一向讲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物质条件一旦满足了,带来的结果往往不是进步,而是堕落。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只考虑拯救人民大众的肉体,救世主救出了人的肉体,但并没有拯救人的精神,甚至相反,将肉体救了出来,却让精神带上了桎梏,真正的信仰应该是提高人的自由水平,而我们的自由水平两千多年来一直停留在温饱的层次上,我觉得非常值得深思。”
“中国人有信仰吗?”陈东海质疑道,“别看我们有‘儒释道’,但我觉得中国人好像什么都不信。”
朱达仁接过话茬,用沉思的口吻说:“中国人没有真正的信仰只是表象,中国人信仰物质,即使信仰精神,也是物质化的精神。”
“达仁说的有道理,”我赞同地说,“气、天理、天道都是物质化了的精神。信仰被物质化了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没有真正的个人,个人被物质取而代之,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内心独立的精神生活和精神需要,全被物质上的需要取代了,知识分子虽然有精神上的需要,但是往往被物质上的需要压倒和覆盖了,甚至被排挤了。人人都生活在群体意识当中,强大的群体意识从来都是中国特色的。”
张怀亮深有同感地说:“其实原始社会是真正的天人合一,人类最初是群体的,没有个人意识,是儒家使中国古代社会脱离了原始状态,这是儒家的大功劳,儒家使天人分开破除了迷信,但有一点没破除,这就是群体意识,儒家不仅把群体意识保留下来,而且通过大一统的制度,使中国人自觉沉默在群体之中,因此天人合一变成了人人合一。儒家使人类社会群体有了秩序,这样一种制度化了的群体对个人更加压抑,还没有原始人有个性,原始人还有野蛮的独立性,在大一统的秩序中不允许有。”
陈东海有些不解,他浓眉一挑问:“那么中国人的精神是什么?”
张怀亮笑道:“中国人的精神还是一种气,叫做浩然正气,是制度规定好的,也是一种群体意识。”
“张总,”我若有所思地问,“北宋张载有几句话很有点气魄,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怎么理解?”
张怀亮点了一支烟,洞若观火地说:“这纯粹是群体意识催生的一种救世主思想。中国人有点本事就要代他人立言,代他人说话,来决定他人的利益,来拯救他人,梦想使自己成为圣人、救世主,还是儒家的立德、立言、立功,并没有独立的精神,并没有真正的思想,关公是圣人,老百姓都崇拜,但关公内心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没有人研究关公思想,所以圣人、救世主不过是对老百姓有恩的人,对老百姓的民生利益有贡献的人,但圣人是怎么想的,并不需要老百姓知道,你享受太平就行了,这才是老百姓的本分。圣人的思想你不知道,你就觉得很神啊,所以中国人是最热衷于造神的。”
陈东海惆怅地说:“不管怎么说,中国人是最讲感情的人,我是搞法的,我深有体会,情大于法在中国可谓根深蒂固。”
“这倒不假?”朱达仁半开玩笑地说,“我们的外交辞令就是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大家笑后,朱达仁接着说,“但是中国人讲的感情是规定好了的,感情是建立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基础上的,所谓天就是天,人就是人,天是什么?就是君君、父父,人是什么?就是臣臣、子子,所以天人合一其实就是权人合一,如果硬说成人人合一也对,第一个人是圣人,是救世主。因此,我们的感情不是自然感情,不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的感情,而是用制度和血缘规定好了的感情,看起来很重感情,但是做起来并不尊重感情,不尊重真正的感情,只是道义上规定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大概是中国人最聪明的地方,因为我们的民族就这样被凝聚起来了。”
“重感情是我们的文化传统,”我卖弄地笑道,“我们却常把这种文化传统当作传统文化宣传。”
“雷默,”陈东海拦了一句问,“听你的口气好像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不是一回事?”
“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呢?”我提高声音强调道,“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可继承的颇多,但是文化传统是意识形态,是皇恩浩荡。我们许多问题就出在把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搞混淆这一点上了。”
朱达仁一拍巴掌说:“精辟,精辟!来,为雷默的观点干一杯。”
众人响应,觥筹交错,无不痛饮。
餐桌正上方天花板上吊着一幅世界名画,画面上的青年男女正在纵情狂欢,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我虽然不懂画,但一时被画面的欢乐气氛吸引住了,仰着头一边欣赏一边问:“张总,这幅画是什么寓意?”
张怀亮淡然一笑介绍说:“这是提香的《酒神的狂欢》。描绘的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与众仙女狂欢的情景,画家借画上诸神的醉酒生活,表达出一部分人的心理欲望,形象大胆而放荡,色彩丰富多变,气氛十分热烈,它是对神学所宣传的宗教观念的挑战。”
朱达仁插嘴说:“提香借神话题材表现人生的欢乐与享受,充分表现了人在长期神学思想禁锢下产生的逆反心理。”
“怀亮,”陈东海凑趣地说,“怎么不给我们找几位仙女?让我们哥仨也当一回酒神。”
“东海,”张怀亮开玩笑地说,“我这儿没有仙女,只有妓女,你要是想享受,还是吃完饭到桑拿中心享受吧,我第一次见雷处长,让小姐陪着不好说话。”
“张总,”我义气地说,“既然我们有缘相识,如果你瞧得起我这个小官僚,就不要称雷处长,喊老弟好了。”
张怀亮似乎等着我说这句话,兴奋地抱着拳说:“托达仁、东海的福,我就高攀老弟了,不过你也别张总张总的,叫大哥怎么样?”
“张大哥,老弟我也高攀了!”我也高兴地说。
朱达仁、陈东海叫好,哥四个又干了一杯。
说句心里话,我与张怀亮确实有一见如故之感,更被张怀亮儒商的品味所吸引,由于谈话投机,轩尼诗当啤酒喝,我们四个人竟然喝光了两瓶。
4。平易近人
张国昌天生是操纵别人的。他的和蔼中总是透着一股冷气。这种冷气是隐隐地透出来的,一般人看不出来,只有政坛老手才能察觉到。我感到韩寿生身上也有这种冷气,但由于是从张国昌那儿模仿来的,总让人感到怪怪的。
在东州市,不屑张国昌身上这股冷气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市委副书记李绍光。张国昌对李绍光从来都是礼让三分的,尽管这种礼让心里很不舒服。
李绍光似乎看不惯张国昌对衣服的过分考究,两个人在城市建设上的观点也不同。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