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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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与五月-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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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房门,脚步凌乱地奔向客厅,就看到妈妈举着电话听筒跌坐在地上,黑暗中,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妈妈泪流满面。

“怎么了……”她惊恐地问。

“你舅舅……”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一惊,以为舅舅出了什么事,连忙抢过电话焦急地“喂”了几声,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舅舅的声音。

“阿姐?阿姐?”舅舅的上海话听上去有点慌乱和生疏。

她冲口而出地想说“我是世纷,什么事?”,可是刹那间,她鬼使神差地忍住了,只是心里忽然一凉,凉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

“世纭?!”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急。

她听到刚出生的小表妹在尖声哭叫,舅妈低声安慰着,声音也是颤抖的。

“世纭……”舅舅哽咽着,“世纷可能出事了……今天是个灾难日……”

她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不知道什么是灾难日,她只知道“世纷”……出事了。

“早上我刚刚送她去Newark,回来之后就听到电视里报道说纽约的世贸大厦被飞机炸毁了,接着……”他情绪很激动,像是说不下去,隔了很久才说,“新闻说,一架从Newark起飞去加州的飞机在宾州掉下来……我赶紧查了查航班号……就是世纷坐的那架……”

“……”

她说不出话来,时间是停止的,世界是静止的,她眼前依旧出现了那个接住了她抛的花球的女孩,女孩的笑容是那么甜美,以致于……任何看到她的人都希望她能够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她听到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说:她无法等到那一天了……

电话听筒从她手里掉落,她看到远处驶过的灯光照在天花板上,那原本应该有一道白色的光亮,可是她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闭上眼睛,倒在地上,只听到妈妈虚弱地叫她的名字,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灰白色,当中还夹杂着斑驳的黄——那是医院病房天花板的颜色。

她让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点声音,立刻有人扑过来俯视着她。

是子默,脸色不太好,可是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你……醒啦……”子默原本就木讷的声音听上去很欢快。

“世……”她脱口而出想说“世纭”,却因为喉间的干涉顿住了,“她……怎么样?”

子默脸上的光芒忽然黯淡下来,讷讷地,小声说:“你姐姐……恐怕……”

她张着嘴,想要哭或者喊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尖叫,可是那尖叫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大脑,比真的叫声更让她发疯。

“世纭……要喝水吗?”子默拿起桌上的杯子送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你妈妈可……急死了,一边在办手续,一边要来照看你……”

“好几天?手续?……”她咽下喉间的水,怔怔地看着子默。

“嗯,你爸妈要去美国……办些跟……世纷有关的……事情……”子默也看着她,木讷地不知道如何告诉她。

“……”

“哦,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要是有,我马上去叫医生……”

她怔怔地摇了摇头。她觉得心很疼,像是被人勒着喘不过气来,连呼吸的时候也会觉得疼;她脑海一片空白,却又不断下意识地闪现着各种镜头,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甚至于……她无法分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还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着,会不会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正从窗外升起,这仍是一个闷热得让人烦躁的夏末秋初,那个黑暗中接起的电话只是梦境,而在梦里消失了的妹妹,又再沉静地向她微笑……

“世纭,”子默忽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却不木讷的口吻说,“真是太好了……”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她,像是还不能把自己从梦境拉回现实中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想……那样会很对不起世纷……可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子默喃喃地说着,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喜悦,一种对生者的喜悦。

她闭上眼睛,仍然躺着,脑海里是一张脸,一张她熟悉的脸,可是她却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她的,还是世纭的?

她变得沉默起来,所有的人,父母、亲戚、朋友、同学,都觉得“世纭”比以前更沉默,他们知道原因,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底为她难过,想要鼓励,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每一个来医院病床前看望她的人,都是这样,无一例外。

她陆陆续续从新闻还有其他人嘴里听到了各种消息,那架从新泽西起飞的航班在离开地面后没多久就被劫持了,据说是要去撞白宫或者五角大楼的,可是最后坠毁在宾夕法尼亚的乡间,机上所有的人都死了,没有幸免。“袁世纷”的名字被清清楚楚地列印在航空公司给出的名单上,在电视上、网络上来回地播放。爸妈很快办好了去美国的手续,后天就要出发,妈妈放心不下她,她却只是怔怔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子默还是每天都来看望她、陪伴她,尽管很多时候她都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周围的变化。她没有病,她清楚地知道,也许妈妈也知道、医生也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只是不想、也没有力气回去,去面对那个家,那个空荡荡的房间……以及,那可怕的、令人绝望的事实。

妈妈走的前一晚,把第二天要带走的行李全部拿来了医院,说要陪她一晚,然后直接去机场。她点点头,望着天花板,故意不去看妈妈默默流下的眼泪。

半夜里她醒来,走廊上的白炽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在妈妈睡着了的脸上,她出神地看着那张脸,苍白而忧愁。是啊,一夜之间,失去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却又让人不得不担心,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崩溃的吧……可是妈妈却没有,这个平时在她看来并不坚强的女人,却拿出了所有的勇气,坚定地做着所有她该做的事。

她流下了眼泪,几天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眼泪,而是她和妹妹两个人的——为所有爱着她们的人们,为所有因此而难过的人们,为所有鼓励她坚强的人们,为父母,为朋友……也为她们自己。

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涌动着,一种念头、荒谬却让她无法自拔的念头,像狂啸的海水一般向她袭来。

她几乎要哭喊出来,但她忍住了,她闭上眼睛,黑夜的潮水渐渐平息下来,她的心中,一片寂静……只是那种寂静,笼罩在黑暗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妈妈走之前,她露出一抹安静的微笑,那是世纭常常会有的安静的微笑。妈妈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终于也安心地笑着跟她告别。

下午子默来的时候,她请她隔天带几本书来,子默高兴地答应了,那张不善言语的小脸上重又出现了快乐的光芒。

她说的话依旧不多,但她不再沉默,她向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打招呼,然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浅的微笑,她希望那是让人觉得宽慰的微笑。

这天晚上,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的病床前,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眼里像有什么在闪烁。

“袁世纭……”石树辰笨拙地将鲜花放在她床头的柜子上,没有花瓶,他也不知道该插在哪里,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在花上。

“……”她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还好吧……”他皱起眉头,仔细地端详她。

她连忙别过头,不去看他,心里却在颤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你姐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也很难过,不过……我更担心你……”

“……”她咬着嘴唇,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尖叫起来。

“施子默说,你妈妈今天早上走了,所以我想说……来看看你……”

“……”

“袁世纭?”

“嗯……”她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石树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要是你难过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说完,他到病床边,轻轻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现着许多画面,颤抖地读着告白信的世纭,害羞地说自己喜欢石树辰的世纭,无可奈何答应要跟她交换的世纭,在机场冥冥中像是知道了什么不断跟她挥手的世纭……

她哭起来,泪水决堤般得流下来,她哭出声音,那是伤心、痛苦的声音,悔恨、无奈的声音。她靠在他肩膀上,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也曾经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可是石树辰的话却把她推向了绝望的深处——

“世纭,你知道吗,也许我这样说很不应该,可是我却真的觉得高兴……”

“……”

“我多么高兴,离开的那个不是你,而是你姐姐,否则,我真不知道这个星球该怎么运转下去……”

很多年以后,当她坐在蒋伯烈那间充满了温柔的米白色诊室里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这么些年都只是在做梦,一场迷惘而不知所措的梦。

她始终记得,自己出院的那一天,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妈妈领回来一个盒子,说那是“世纷”,她只定定地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这一天,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人们为“世纷”准备了一个仪式,告别的仪式。她觉得疑惑,究竟,人们要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来永远和她说再见?

妈妈送她回家,然后叫她呆在家里不要出去,可她还是去了,偷偷地去,躲在角落,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角落。

所有人都在哭,她也哭了,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看到了很多朋友、同学和老师,大家都一副悲痛的表情。梁见飞哭得几乎要昏了过去,池少宇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着。子默也默默地流着泪,跟项屿以及石树辰站在一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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