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情想了想,道:“这件事先不必去管它,反正咱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北京了,民儿,你说弘历也不知道七盟被挑毁事?”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娘,他说得好,他身为皇上,无论大小事,没有他不敢承认的,这话应属可信。”
聂小倩点头说道:“话是不错,那么我就要怀疑到邬飞燕头上了!”
朱汉民道:“娘,根据乐兆熊的禀报,再加上郝舵主的一番说法,当日挑毁那七盟的,似乎是灭清教而不是邬飞燕!”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灭清教那班人不就是邬飞燕那班人?”
朱汉民道:“娘,您没听那邬飞燕自称修罗一后么?”
聂小情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先有了千毒门余孽邬飞燕这股人,如今又跑出个什么灭清教的来,自当年至今,这匡复大业就没有顺利过,看来,满虏好对付,倒是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自己人难相与!”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娘,任何人不足以影响爹交付孩儿的神圣使命的。”
聂小倩点头说道:“民儿,娘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娘要告诉你,力量,合则强大,分则薄弱,哀莫大于同室操戈,自起内哄,让满虏坐收渔翁之利,那该是弘历求之不得的事,民儿,别把这件事看得太单纯了,褚明的话不错,对弘历这个人,咱们该重新估量一下才对!”
朱汉民忙敛威态,恭谨说道:“是,娘,那么娘的意思……”
聂小倩道:“邬飞燕此女生性狠毒,居心叵测,由她必欲置咱们于死地而后甘,而不能因公仇而暂弃私怨的心胸看,对她,是不必再提,也不必再存什么希望了,跟她之间的干戈,已在所难免,只好放手一搏了,但对这个灭清教,娘倒是要劝劝你,为大局着想,倘能共图大事,咱们不妨迁就些!”
朱汉民恭谨受教,道:“是的,娘,孩儿遵命,敬领教诲!”
聂小倩脸上浮现一丝安慰笑容,道:“民儿,此番咱们回到江南之后,你第一步该先设法跟灭清教的首脑人物碰碰头,开诚布公的谈谈,要记住,为大局,应尽量多做让步,委曲求全!”
朱汉民道:“娘放心,爹说过,成功不必在我,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是有志义举,以匡复为己任者,都该义不容辞地加以帮助。”
聂小情含笑点头,道:“对了,民儿,能记住你爹的话,娘就放心了,千万别动年轻人的血气,自毁成功胜利的契机。”
朱汉民道:“民儿省得,但是,娘,倘若那灭清教主跟邬飞燕一样呢?”
聂小情淡淡摇头说道:“娘不相信世上像邬飞燕那种人能有几个,你要知道,邬飞燕跟咱们有着私恨,她的出发点也不正当。”
朱汉民扬眉说道:“由这灭清教对付诸大门派及七盟的做法看来,孩儿不以为他们跟那邬飞燕有什么两样!”
聂小倩摇摇头,柔婉说道:“民儿,他们争的也许是今日的领导地位与将来的名位,这些都可以不必计较的,只要他反清意念纯正,便可慢慢晓以大义,以威德渡化之。”
朱汉民点点头,道:“那么,娘,倘若他们便是那当日挑毁七盟之人呢?”
聂小倩淡淡笑道:“倘能精诚合作,以前的,何妨一笔勾销?”
朱汉民动容说道:“娘真了不起,胸襟为常人所难及!”
聂小情扬眉说道:“怎么,你也甜起嘴来捧娘了?”
朱汉民说:“娘,您该知道孩儿对您不必作虚伪阿谀之言。”
聂小倩笑道:“这个娘知道,难不成你还会拍娘的马屁?”
顿了顿,验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甜笑,接道:“其实,娘当年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完全是这多年跟随你爹,受了他的感染与熏陶。”
朱汉民道:“孩儿以能为他老人家的儿子而引傲终生,且不提天下武林,就像弘历那种人对他老人家都敬佩得很!”
聂小情笑道:“弘历他一直想延揽你爹,那可能么?敬佩是有的,其实,另一方面他也把你爹恨入了骨了。”
朱汉民扬眉说道:“凭他那满朝文武,八旗兵将,能把他老人家怎么样?”
聂小倩笑道:“年轻人毕竟气盛、又来了!”
朱汉民脸上一红,赧然不语。
聂小倩望了他一眼,又道:“民儿,告诉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明天走,而不即刻启程,是想去盾看你怡姨,容叔?”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娘,孩儿不想去,去了对他几位也不好,孩儿只是想再去看看妹妹,再与她见上一面,告诉她一声。”
聂小倩心中一酸,热泪险些夺眶,强笑说道:“你打算今夜去?”
朱汉民有点黯然,点点头道:“是的,娘,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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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正月十五俗称灯节,又称元宵,这一天,北京城各处的热闹,那是自不待言,瞧吧,到处是灯山、人海,万头攒动。
今夜,天上微微有些云,一轮皓月,在那淡淡的云层中,露出了半个,因之,月色皎洁,而冷辉有些黯淡,实际上,今夜各处夸奇斗彩的上元灯,其光亮,掩过了夜空的皓月与那闪烁的群星。
但,在那玉泉山上,黯淡的月色,却仍保持着本来。
在那玉泉山的最高处,那玉泉塔旁的一块大青石上,衣袂飘飘,轻盈若仙地卓立着一位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女。
这少女,美得清奇,美得圣洁,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如那来自广寒宫中的人儿。
只可惜,她那一双远山般黛眉,锁着一般轻愁、幽怨,让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竟是和亲王陵墓中那位女鬼!
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那露在清冷银辉下的肌肤,隐隐地透射着一种惑人的光采。
如此天生丽质,虽鬼亦仙。
那一双笼罩着薄雾的迷蒙美日,痴痴地远眺着北京城中的灯山人海,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听一缕满含幽怨凄楚,令人闻之心酸泪落,曲气回肠的清音,起自她那精巧遇香的檀口,划破夜空及五泉山上的宁静,袅袅直上,随夜风送出老远,那低低的吟哦,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临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使皆(哝)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月满今宵霁色澄,深沉帘幕管弦清,夸豪斗彩连仙馆,堕翠遗珠满帝城,一派笑声和鼓吹,长街灯火乐升平,归来禁漏余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微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吟声至此微顿,接着一声低叹:“唯有我……”
接下去又是一声满含幽怨、凄惋的轻叹,然而,叹声甫起,她神情忽震,微风过处,那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顿时消失于无形。
刹时间,这玉泉山的最高处,又是空荡、寂静的一片,不,那袅袅吟声及轻叹似仍飘荡在夜空。
人影似电,匹练划空,适才那白衣少女站立处,那玉泉塔旁的大青石上,如飞射落一条雪白人影,那是个俊美、飘逸、脱拔的白衣书生,是朱汉民。
想必,他是听到了吟声赶了来的。
你不见他正迎风卓立,竭尽目力四下搜寻?
忽地,他高挑剑眉,身形再次腾起,天马行空一般,往金山口方向射去,转眼间,他射落在和亲王弘昼那巨大的陵园之内,那陵园,如今也空荡寂静,静静的浸沉在月色下。
只是,藉着那清冷银辉,陵园中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那牌坊、那墓碑、那巨冢……朱汉民面对巨冢,双目一眨不眨,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复杂得令人难以言喻,突然他喃喃说道:“妹妹,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看见你,更没有办法找到你,可是,妹妹,我今夜非见你不可,因为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便要离开北京,回到江南,这一别,又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见面,所以我特来向妹妹辞行……”
他自说自话,这巨大的陵园之中,仍是空葫寂静的一片,不见第二个人影,不闻第二个语声。
朱汉民神色一凄,喃喃又道:“妹妹,正月十五,灯明月圆,人也该团圆,我兄妹稚龄分离,一晃十多年,再相逢已是阴阳相隔,人鬼殊异,团圆固不可能,而阴间清冷,寂寞也在所难免,妹妹,我了解你的心情,你的感触,可是,妹妹,我这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在离开北京前见你一面,你我虽非同父所生,但却是,一母同胞,手足之情,非同一般,也是你写信叫我来的,我千里迢迢的来了,可是至今只见过妹妹你一面,那种见面,有形同无。十多年离散,兄妹俩没有那悲喜交集的相拥执手,泪眼相望,便连一句欢谈不可得,如今,我要走了,妹妹,这一别不知多久.再相逢也难卜年月,你何忍哥哥我心碎肠断,悲痛黯然而去.妹妹,哥哥求你,让膏哥再见你一面……”
四野无声,陵园空寂,朱汉民自己已是悲不自胜,伤心热泪满面,哽咽颤声又一句:“妹妹,哥哥我这里给你跪下了……”
说着,他当真身形一矮,便要向着巨冢跪下。
突然,阴风拂动,一缕幽幽轻叹起自巨冢之后,紧接着,由那巨冢之后袅袅升起一片淡白薄雾。
薄雾,随即笼罩了整个巨冢,也弥漫了半个陵园,渐渐地,那薄雾之中,那巨冢之上,现出个无限美好的雪白身影,一个只见身躯不见乌云粉首的身影。
便是那身躯,也似虚无飘渺,隐隐约约。
同时,一个甜美悦耳但满含凄楚哀怨的轻呼,不知起自何处,只知飘荡于夜空四野。
“哥哥……”
朱汉民先是怔住了,入耳这卢轻唤,这才神情猛震,机伶一颤,泪如泉涌,嘶呼一声:“妹妹,”便要扑前。
蓦地里,那不知起自何处的话声又起:“哥哥,阴阳相隔,人鬼殊异。我阴气薄弱,哥哥阳气过刚,快别近我,否则我要躲了!”
朱汉民一惊停步,泪眼模糊,悲声说道:“妹妹,难道你当真……”
那虚无飘渺酌的话声说道:“什么当真?两次见面,三次显现,难道哥哥还看不出么!死无所谓,为鬼,也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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