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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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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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铁路北上回到确山。当时兵荒马乱,南下的火车列列爆满,就连火车顶棚上都坐着人,不时有扒火车的被挤下火车轧死轧伤。车厢里还有国民党的伤兵和散兵游勇,一路上怒骂声、哀号声、呻吟声连绵不绝。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人们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自己的财产和子女。等到了浦口,码头上等待过江的老百姓人山人海,而轮渡只有那么几条,根本就忙不过来,秩序非常混乱,不时有人为争抢渡轮掉入江中。

祖母、父亲、叔叔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一幅乱象一筹莫展。也算天无绝人之路,恰在此时,听到有人招呼他们。一看,竟然是曾与祖父同僚、时下在国民党海军部供职的李××(「注」军衔大概是个少将)。此人若干年前曾去过祖父家里,有印象但不熟悉。在李××的安排下,祖母一行随之一同过了江,在李××家中小住了几日。李××招待得还比较热情,只是其夫人仿佛显得有些不耐烦。看看祖母一行所带的大包小包,李××问:带着这些东西,一路上安全吗?祖母说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胆的。李××便建议:现在哪里都不如南京安全,可以将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包袱和祖父的骨灰暂存他的家中,等战局好转以后再回来取。祖母一听,当即就同意了。

李××帮助祖母买了到汉口的船票,又将三人送上了船;从南京到汉口,再从汉口到确山这一段路还算太平。只是时值战乱,轮船上人挤人,好多人连床铺都没有,就在过道、走廊甚至船顶睡觉。由于人多,轮船上也就不开小灶了,只有份饭。当时船上有四、五个国民党小军官,还牵着一条狼狗。吃饭时,饭是随便吃,但菜只有一份,那几个国民党军官觉得不够吃,就要人家再给他们打菜。但是菜是有数的,人家不给打,几个小军官也没有打轮船上的人,就在吃完饭以后,把碗和盘子一个一个扔到江里泄愤。

这时,我父亲看到地上有一份报纸,于是拣起来看,头版头条是一则新闻:《十七岁青年军游动目标一枪击中》,还配有一个青年军士兵的半身像。一看内容,说的是在无锡有个国民党伤兵抢商店的东西,抢了以后他在前面跑,商店的伙计在后面追,此时恰好被这个正在站岗的十七岁青年军士兵看见,抬手一枪击中了伤兵的太阳|穴。其实这个伤兵罪不该死,但那时国民党已日暮途穷,指望着靠青年军来扭转战局,于是大吹青年军。国民党青年军多为从学生中招募,全套美式装备,待遇很高,连士兵的军服都是人字呢的。可是令国民党失望的是,他们寄予高度希望的青年军打仗特别不行,连杂牌队的战斗力都赶不上。

回到确山老家以后,战局急转直下,国民党兵败如山倒,我们家再也没能和李××联系上。于是,祖父的骨灰,还有那些囊括了家里几乎所有动产的包裹均不知所终。解放后,大伯曾到南京寻找过李××家找骨灰,但早已物是人非,听邻居们说,李××跟国民党去台湾了。

事实上,祖母这次跑反完全没有必要。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已经穷途末路的国民党行政机构和军队自己撤出了开封,逃往徐州。解放军兵不血刃就解放了这座古城。后来回到开封后听邻居们说,解放军进城时见里面没有抵抗,就分成两路纵队,分别在街道两边摸索着前进,走走停停,很警觉的。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一章 峥嵘岁月(1850~1949) 十七、母亲的家庭

我母亲的故乡是河南滑县,也是前中共总书记赵紫阳的故乡。我小的时候,曾模模糊糊地听过外婆讲赵紫阳家里的事。母亲所在的那个村子里的人清一色姓张,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代,村民也全都是亲戚。我的外公叫张明堂,出生于一九一○年,是个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老实庄稼汉,原本并不富裕,娶外婆时家里一共只有七亩地。外公是干农家活的天才,十岁时就会赶大车,一辈子唯一的兴趣就是伺候庄稼,人也非常勤劳,就知道干活。

我的外婆姓袁,名素珍,于民国四年(「注」即一九一五年)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外婆原有十个兄妹,因家境贫寒其中有七个夭折,外婆是最小的一个。外婆的父亲到省会开封谋生,当时交通不便,也没有钱,很久没有音讯。外婆一岁时,豫北大旱,家里人断了粮食。全家走投无路时为了求生,只好把外婆的姐姐以五十块现大洋的价钱,卖给淇县的一个大地主赵家作小妾。当时外婆的姐姐十七岁,模样非常标致,来提亲的那个男人当时四十来岁,长的斯斯文文。外婆母亲一看,觉得虽然岁数大了一点,但人还体面,终究还能过,于是也就应允了。

谁知这个来提亲的人只是那家的账房先生,真正的新郎是那家的主人赵老太爷,当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赵老太爷家有千顷土地,家丁数百,但就是没有后代,于是不断地娶小老婆想要个继承人,到外婆的姐姐已经是第七房了。外婆的姐姐到了他们家才知道这个情况,但也无力逃脱,终日以泪洗面。外婆的母亲在女儿出嫁后去探望女儿,到了那家才发现这女婿比自己还大三十多岁,顿时又急又气,几个月以后就病死了。就这样,外婆还在两岁时就死了母亲,父亲又一直没有音信,只得寄住在她的哥哥家里。

外婆的哥哥比外婆大二十四岁,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农村地痞。也算天造地合,外婆的嫂子也是个恶毒刁钻的泼妇。二人对这个可怜的妹妹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时常虐待她,一天只给她吃一顿稀饭,还让她砍柴、割草,稍不合心就拳脚相加。外婆长到十岁时,因为营养不良发育得只像四、五岁小孩,头发如同枯草,轻轻一碰就大把脱落。这时村里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悄悄跑到淇县,把外婆受虐待的情况告诉了外婆的姐姐。

外婆的姐姐嫁给赵老太爷之后还不到一年,那老头就病死了,仍然没有一子半女。赵老太爷是淇县豪强,家里有好多院落,金银财宝分别藏在不同地点。由于家中无后,藏金银财宝的地方原来只有老头子和大老婆知道。死前,赵老太爷有些良心发现,觉得对不住这个小老婆,便悄悄把家里放钱的地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按照封建家规,赵老太爷死后,小老婆们也不能改嫁,只能守寡到死。

赵老太爷的大老婆是一个心地不坏的人,虽然家有良田千顷、金银无数,但依旧勤劳节俭,对几个守寡的姨太太也还和善。那时豫北常闹饥荒,每到春天青黄不接时,赵家都要在门外设立几个粥棚施舍。那时赵家大婆已经六十多岁了,走路已经不稳,需要佣人搀扶,但每当她在地上看见有零散的麦穗、棉桃、布头这些东西,都要亲自拾起来,洗净后积攒起来备用。

外婆的姐姐本来不愿与哥嫂这一对坏人来往,自他们的母亲死后就多年没有回过娘家。获知外婆受哥嫂虐待的消息后,外婆的姐姐赶紧到哥嫂家里,把外婆领走了。好在赵老太爷的大老婆人还算善良,听了外婆的凄惨遭遇后不胜唏嘘,也就同意收留外婆,和家中佣人住在一起。外婆在姐姐家里可以吃得饱了,身体迅速恢复、发育,越长越漂亮。由于她在哥嫂家长期被虐待,谨小慎微惯了,做事手脚麻利,还会看大人眼色,把大婆伺候得舒舒服服,于是大婆也挺喜欢她,给她请了个私塾先生教她看书识字。

外婆这人心地善良,自己虽寄人篱下,但依旧同情贫苦人。民国十九年(「注」即一九三○年)前后,中原大战爆发,豫北又闹饥荒。外婆在外出时看到有母女二人即将饿毙,赶紧回到佣人房中,端出食物给二人吃,救活了母女俩。后来,外婆又跟姐姐要了一些钱,送给母女二人活命。这母女二人都挨过了饥荒,活到解放以后。外婆还帮助过一个穷老头,此人因吸大烟弄得家破人亡,自己孑然一身来讨饭。旁人都厌恶他,不施舍食物。后来外婆见他可怜,就每天偷偷把佣人剩下的伙食端给老头吃,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外婆一出嫁,就再也没人给那老头子送饭。几个月以后,外婆回门到赵家,才知道那老头已经饿死了。

转眼到了外婆出嫁的年龄,此时的外婆已亭亭玉立,而且知书达礼,故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把门槛都要磨破了。这些人中有两个特别突出:一个是当时燕京大学的教授,另一个是家有“千顷牌”(「注」“千顷牌”是旧时奖励巨富的一种办法,家里有超过一千顷,也就是十万亩以上的土地,官府赐予“千顷牌”为褒荣)的豫北豪强地主王三祝(「注」王三祝在解放战争时期任国民党暂编第九纵队司令,一九四九年五月安阳解放时被活捉,同年七月被处决)。特别是燕京大学那个教授,见了外婆以后非常满意,连聘礼都送来了。但是,赵家大婆喜欢外婆,不想让外婆跟着那个教授走而远离她;而外婆自己也不想到王三祝这样的大户人家里,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就这样挑来挑去,外婆的婚事又拖了几年。

外公年轻时长得很英俊,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人称“衣裳架子”:尽管天天在地里干活,但他的皮肤属于“晒不黑”,白里透红;身材也高大魁梧,达一米八三,而且特别匀称。民国二十二年(「注」即一九三三年),外公到赵家提亲。外公这人老实木讷,前去提亲时,赵家大婆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不问的时候就一言不发;但只要一谈起庄稼活来就眉飞色舞,兴致昂然。赵家大婆觉得外公是个本分人,靠得住,又勤快,于是让外婆来见。外婆见了外公,一是相中他老实,二是相中他能干活,三是相中他英俊。就这样,从那么多求婚的佼佼者中,外婆独独选中了外公这个最穷的庄稼汉。

解放前,由于连年战乱,豫北的土匪老抬十分猖獗。外婆刚与外公成婚不久,外公在去道口看戏回来的路上被几个“老抬”绑架了。当时土匪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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