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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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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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是个晴天,湛蓝的天空纯净如洗,像是一块透明的蓝色玻璃,笼罩在渐次起伏的别茨山区。

这是个诱人的天气,在这种天气里,是应该到户外去走走。当然最好是有几个合脾气够水准的朋友一起走。

早晨吃饭的时候,谭文韬装得漫不经心,问凌云河:“常双群答应去吗?”

凌云河说:“我还没有跟他说。”

谭文韬想了想,说:“别跟他说了,我亲自去。”

凌云河狡黠地笑笑说:“老谭你知道咱俩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你知道吗?一个苹果放在桌子上,凌云河第一眼见到就决定吃它,谭文韬则要围着桌子绕三圈才能决定。我就知道你昨夜又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正确的革命路线占了上风。”

停了停又说:“你当然得亲自去,丛坤茗和楚兰都说请你一道,我要是跟常双群说了,那算什么事儿?”

谭文韬说:“你可得注意了,咱们又不是去配对子,谁去不一样?”

凌云河说:“当然不一样。你读书太少,不懂得女孩子的心理。朋友也得讲个对味嘛,叫你跟马程度去散步你干不干?他老是跟你讨论夹差法你烦不烦?没劲嘛。当然我不是说常双群没劲,常双群去了不热闹。大烟鬼老谋深算的样子,聊起天来也严肃得心事重重的,姑娘们受不了。”

谭文韬正色道:“我还必须提醒你。我去和你去的动机不一样。你名曰爬山,其实心怀鬼胎,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而我是真正的爬山,并且捎带着监视你。”

凌云河笑笑,说:“管好你自己吧。我要是真的想出格,你就是军统特务也发现不了蛛丝马迹,除非我自己炫耀。”

吃了饭就出发。

走出教导大队大门约里把地,丛坤茗和楚兰已经在树荫下等候了。楚兰说:“看咱们这行动,搞地下工作似的,就差没有左手戴手套了。”

凌云河说:“革命嘛,总是有一定的神秘性。革命的意义就在于它神秘,如果是全大队公开地组织爬云雾山,我宁肯在家跟马程度他们磋商夹差法。”

大家轻松一笑。

走出N…017,已是小晌午了。天气越来越热。无风树静,汗却没完没了地顺着脊梁往下淌。女孩子心细,还带了两把阳伞。凌云河和谭文韬连草帽也没戴,光着脑袋任太阳晒。丛坤茗说:“这样不行,你们两个都是祖国的花朵军队的栋梁,哪能让太阳这么烤你们啊,伞你们打吧。”

凌云河说:“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烈日喷焰晒不死,严寒冰雪郁郁葱葱。我们把伞打了,你们两个水灵滋润的姑娘一会儿就成木乃伊了。我们久经考验了。同志们往前走吧,不要管我。”

丛坤茗说:“我怎么听这话有点王成的味道?还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呢。”

楚兰扑哧一声笑了,“我们真傻,两个人合打一把不就行了吗?”说完紧走几步,顺理成章地同谭文韬把肩并起来。那边丛坤茗也笑着同凌云河并排而行。

可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走了不到三十米,大家又都觉得不对劲,步子迈得别扭,出汗反而更多了。凌云河说:“这样不行,伞小人大,覆盖不了,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谁也没占到便宜。我看这两把伞还是你们自己享用吧。”

谭文韬在楚兰身边已经局促得快虚脱了,也积极响应凌云河的提议,说:“我们炮手都是久经考验了,这点太阳算啥?我们不跟你们分享了。”

说完一步跨出来,扬眉吐气地站在太阳底下,还仰脸朝天打了几个喷嚏。

丛坤茗和楚兰相视微笑,汗涔涔的脸上洋溢着健康的红晕。丛坤茗说:“别找借口了,你们两个男同志人高马大的,心里却鬼鬼祟祟的。”

凌云河和谭文韬都不说话,不好意思地挠头皮。

丛坤茗没来由地就把脸色黯了下来,眼睛里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丝忧郁,叹了一口气道:“看看咱们这兵当的,历史到了咱们手里,就像又回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连并肩战斗都不敢了。你们怕什么?不就是合打一把伞吗,战争岁月里女同志还背伤员呢。”

楚兰说:“坤茗你行了,他们现在处在非常时期,注意一点是应该理解的。”

丛坤茗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非常时期?咱们也当过解放军的干部苗子嘛,未尝他们要当官,咱们这些人民群众就都成了狐狸精啦?岂有此理。”

凌云河说:“好了好了,你厉害。我跟你说我怕的不是影响,我怕我靠你太近你会爱上我,到时候你可别喊上当。”

丛坤茗说:“自不量力。你以为我老丛就那么容易受你蛊惑?没有的事。”

凌云河说:“你这样讲还真不一定,楚兰你和老谭作证,等我回部队了,不出三年,我就把丛坤茗追到手。”

楚兰笑着说:“那我们就等着花好月圆那一天吧。”

到云雾峰,要经过县城,几人一商量,还是先搭车。

夏天的县城比以往多了许多颜色,这几年已经开始流行连衣裙了,虽然还没有大张旗鼓地盛行,从款式和色彩上有点试试探探的味道,但毕竟不再是过去单一的灰色蓝色占主导地位了。

女孩子穿上连衣裙果然别有韵味,有线条了,有起伏了,身段的优势也就显出来了。相比之下,当兵的女孩子就有些自惭形秽,一律是肥腰肥裤腿的绿军裤,那裤子女孩子穿可以,老爷子老太太穿也行。奇#書*網收集整理上身则是一件历史悠久的白洋布长袖衬衣,蓬松宽大,再好的体形也被埋没在其中了。街上的花姑娘们就觉得当兵的女孩子很蠢,很傻。

当兵的女孩子也当真傻眼了,这是怎么啊?退回几年,女兵们是多么神气啊,红领章红帽徽,灿烂耀眼,光彩照人,走在大街上感觉良好,招来的尽是羡慕和嫉妒,可是转眼之间三五年不到,世事如烟,这身军装便成了过去的辉煌,人们再看到军装,只能对两个字产生敏感的联想,这两个字就是奇和怪。甚至就连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昨天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姑娘,今天也穿得花枝招展,坐在街面上,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穿白洋布长袖衬衣的当兵的姑娘,眸子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和困惑。

条令规定,战士服役期间,不得着奇装异服。在某某十年代,几乎所有的部队对这一规定都有一个相似的阐释:战士不得着军装以外的服装。有些地方即使没有做出明确规定,但是也往往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营房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往往比白纸黑字的规章制度更加具有约束力。

丛坤茗是在县城的百货大楼门口坚定了决心的。她要去买一件的确良短袖衬衫。她用义无反顾的口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楚兰。

楚兰没有马上表态,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买一件。”

她们没有将自己的重大举措告诉两个男兵,她们让他们在百货大楼的门口等待,想干什么干什么。

谭文韬和凌云河等了二十三分四十六秒,丛坤茗和楚兰才出现在百货大楼的门口。

两个男同志在感觉上首先就是眼前亮了一下,感觉两个女同志同来的路上有了很大的区别,变得有些陌生了。当硝烟散尽之后,两个男同志终于弄明白了,这两个女同志更漂亮了,或者说漂亮得更像她们自己了。她们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羞涩,是那种乡下女孩子头一次穿新衣服共有的不好意思。

凌云河和谭文韬看地形一般搜索着目标区域的每一个异常情况——丛坤茗穿了一件鹅黄|色黑碎花点的确良短袖衬衫,楚兰穿的是湖绿色的,丛坤茗的头上多了一只樱桃色的发卡,楚兰的头上不显眼地多了一根天蓝色的丝带。所有的零碎搭配得浑然天成,既不勉强也不做作,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两张漂亮的脸庞。

丛坤茗说:“别那样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作贼了似的。”

凌云河真诚地感叹了一声:“到底是咱当兵姑娘,不打扮吧,穿那件白洋布就像田埂上挖猪菜的,一打扮起来吧,就像演电影的,相比之下,这小县城的丫头们就是瞎涂乱抹了。”

谭文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回到大队部,你们还敢这样穿吗?”

丛坤茗瞪了谭文韬一眼:“为什么不敢穿?我们当了五六年兵了,今年就是复员的人了,未尝连个的确良也不敢穿?”说完,鼻子倏然一酸,眼睛居然湿润了。



云雾山在县城西南十几公里的地方,属于别茨山余脉一支,虽然海拔只有七百多公尺,但是因其风景秀丽,名胜古老而驰名方圆。

据说原先有一座寺庙,应该算是佛教根基,但是在前些年乱糟糟的岁月里,不知道被什么人砸个稀烂。这几年已经有了开放的声音,当地政府为了吸引游客增加财政收入,以财政拨款和民间募捐相结合的形式,积累资金重建云雾山旅游景点,山上于是有了不少仿古建筑,其主殿依山傍岩,古朴端庄,气象雄浑。殿的北边是青砖素瓦的读书亭,绿树掩映,曲廊婉蜒幽静;西面是视野开阔的的望云阁,天晴站在阁顶,方圆数十里山川河流尽收眼底。东边群峰簇拥,云蒸霞蔚;南面是一湖碧水,浩渺无垠。

炮兵教导大队所在的位置虽然距离此地不算远,但是作为教导大队的老兵,丛坤茗和楚兰却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倒也不全是因为时间不从容,主要还是没有那个情趣。这一次有了七中队两个明星级炮手陪同,心境自然大不一样。

上山的路上,谭文韬说:“你们叫唤了几天,我还当云雾山是多么高大多么险峻呢,也不过就是七八百公尺的高程。”

凌云河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山是有讲究的。据说这里最早不是寺庙,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一个在京城做大官的的人来这里隐居读书。你到里面就看见了,里面有颂吟庐洗墨池,还有奕台歌榭,整个是一个封建阶级逃避阶级斗争、享乐消遣的地方。”

丛坤茗惊讶地说:“咦,凌云河啊,看不出来你土儿巴叽的,肚子里还有点学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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