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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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糜-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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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仙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帮她把披风笼紧,又替她顺了顺散落在额际地发。海棠一抬头,便在那层层叠叠的乌黑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两人沉默着互相凝望了不知多久。周彦仙突地伸手揽住她腰,也不见作势,便已到了屋顶。海棠孩子气地向星空招手,指点着说这颗是启明星,那颗是天狼星,还有此起彼落永不得见地参星和商星。周彦仙一径沉默地听她叽哩咕噜讲个不停;偶尔笑笑,海棠便会开心地讲得更多。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好心呢?只是此时此地,悲伤地回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没法笑得开怀。若不是身边这一点温暖。他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在这儿停留。西北风呼啸而过,周彦仙一直不曾放开海棠,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海棠畏冷地朝周彦仙靠近象只小猫般缩着头取暖,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有多么不合礼节。碧蔓收拾好了屋子出来叫海棠休息,远远地看到两人相依的样子。扭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闷头跑进屋去这才大喊:“该睡觉了!”

屋子收拾干净倒也挺宽敞,不过毕竟是久不住人,几间厢房都已经败得差不多了,只有两间正屋还能住人。朱雀去找了几个人略加修缮,碧蔓添置了一些家私,屋子就透出了人气。

这栋小院位置很偏,离群索居,周彦仙一行初回来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但几人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稍一走动便引起了四方关注。几个老街坊拉着周彦仙的手红了眼圈,感叹着时光如流水,一转眼间原本并不起眼地小小少年竟然成了玉树临风的标致人。更有几个抹着眼泪道:“你这般出息,你爹娘地底下也瞑目了。”海棠注意到每当有人提及他过世的爹娘,周彦仙眼中的痛苦就会隐隐闪现,心里不由直犯嘀咕,总不成他的身世还有什么隐情吧?

周彦仙似乎很得这些老街坊的欢心,见他回来得匆忙不及准备年货,便张家送几块腊肉李家送来些鸡蛋,倒也大致齐全了,周家的年夜饭就是这般来的。朱雀掌勺,碧蔓打的下手,材料虽然简单,做出来地菜却味道惊人的好,色香味俱全,险些叫人吃掉舌头。

海棠在得知这顿大餐居然是出自朱雀之手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个男人还让女人活吗?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姑且不说,举凡厨艺、女红、梳妆、弹琴这些工夫他做得比正宗地女人还要正宗,真不知到时该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了。

海棠忍无可忍之下,出手如闪电,以无人可及地速度袭向朱雀前胸。这次总算如愿以偿摸到了他地胸肌,扁平坚硬,绝对不是女子拿布裹紧了胸部的那种厚厚实实地感觉。实实在在是个男人,可你实在太过手巧,以对于我每次都会以为我稿错了。”朱雀居然是个如假包货的男人,这个发现让海棠相当受打击。

朱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海棠涎着脸对他扮无辜,让他想要发作却发作不得。

炮仗烟花齐鸣,大年三十的夜晚就这样翻过。

按风俗,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但海棠见碧蔓朱雀几日来辛苦地赶路、收拾,早困倦得不行,便让他们都去睡了,自己兴致勃勃的要陪周彦仙守岁。

两人围着火盆而坐,海棠突然问道:“彦仙,你爹娘是怎样的人?”

周彦仙愣了下,勉强道:“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海棠托着下巴道:“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义妹,却对你家的事一无所知说得过去吗?”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故事,大过年的何必触这霉头。”了解你一些。无论好的坏的,若一起分担,快乐便会加倍,痛苦则会减半岂不是好?”

周彦仙沉默了半晌,海棠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却听他重重吐出口浊气,道:“我娘是济南府最有名的稳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少说也有上千。我爹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我娘死得早,是我爹一手把我养大的。”

海棠有些惊诧,稳婆这个职业和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并称“六婆”,是专门为人接生的接生婆,平时也常叫老娘。在民间某些稳婆还要兼做验尸,而宫中的稳婆要做的更多了,除了通常意义的接生外还要负责检验入宫女子身体的纯洁性,通常都是在民间技艺最纯熟的稳婆中选拔产生。

世上的女人谁也离不开稳婆,不过无论如何,稳婆这个职业既然是与老鸨并列的,可见社会地位之低下,一般都是市井女人为了混口饭吃才去做的,一个秀才娘子肯去做这份行当倒是很少见。医术,接生经验丰富,济南府的人若要生孩子,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我娘。那时常常半夜三更地有人来敲门,人家都说只要请到了周大娘准保是母子平安。”干啊。”很能干。她给别人迎来生的机会,自己却……”周彦仙瞪着火盆,火光在他眼里妖异地跳跃,橘黄的颜色渐渐映成了血一般的红。

第三卷 锵锵三人行 第五十章 身世(下)

能干。”天下做娘的哪有不能干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奔波劳碌,辛苦忙活,母亲是天底下最无私最温柔的人。

周彦仙悠然出神,仿佛回到了儿时。

那时,我爹因为屡试不第,心情很不好,脾气孤僻,每天都泡在酒坛里,喝醉了还会打人,打我娘也打我,拿那种三指宽的毛竹片抽,常常把竹板打断。我娘要护着我,身上都是伤,一道道红痕鼓起来看得惊心。我抱着我娘大哭,娘却只担心我有没有受伤,还说男孩子都不能哭,要顶天立地撑起一户人家。

这话我牢牢记着一直不敢忘,但那时家里其实是我娘撑着。爹爹每天喝酒,除了打人发牢骚什么都不管,家里的几分薄田慢慢都卖了。娘只好出去做工,帮人洗衣补衣赚点小钱贴补家里,但哪经得住一家子人开销,我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娘整天犯愁该从哪弄钱来养活我。你别发呆,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幸福,每天这么多人哄着你宠着你?

我的姥爷做过郎中,娘没出嫁前跟着外公学了点医理,咬了咬牙就去做稳婆了。她手底下接出了好几个难产的孩子,母子都平安。名声渐渐传开,四方来请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城里有钱的富户也派人来请,愿意出几倍的价钱,这样我家的柴米终于有了保障,就连我爹也不大打人了。

记得有一天大半夜的,我家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有人在外面厉声喊周大娘救命,产妇快不行了。我娘心最善。连忙打开门二话不说跟他们走了。生孩子是没点的,谁知道几时会下来,所以我娘常常深更半夜的被人叫走。。奇#書*網收集整理。我们根本没在意。我只记得我迷迷糊糊地对我娘说,娘。你回来时记得给我带串冰糖葫芦。

但我永远吃不到那串冰糖葫芦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吃过。那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我娘再也没回来。

娘一连三天没回家,这事也不稀奇,碰上生头胎的。生个两三天都不稀奇,娘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这事遇得多了,我和爹都没当回事。第四天我一个人坐在门口玩弹子,心里想着娘,还有那串冰糖葫芦。我看到一堆衙役冲进来,嚷嚷着让我爹去认尸。但我爹醉得不省人事,他们就把我带去了。

我胆子挺大,平时最喜欢听鬼故事。听说要看尸体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根本没留意那些衙役看着我时露出地怜悯表情。远远看到尸体。我就知道不对了,那衣服的颜色、式样跟我娘走时穿的那套一模一样。我浑身哆嗦着走上前。那具女尸面上浮肿。皮肤发紫,身上都开始溃烂了。背后有个一尺长地伤口。深可见骨,是致命伤。尸体面目已经模糊,看不清长相,但轮廓象极了我娘。

衙役问我这是我娘吗?我尖叫,我娘是世上最温柔最漂亮的人,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他们又拿出一块雕着个观音像地玉佩来问我认得不?我自然是认得的,那是我姥爷去世前留给娘的遗物,娘一直是贴身戴着不肯离身的。我叫这块玉是我娘的怎么会在你们手上?那些人叹息着把我带走,说我娘死了,刚刚那具尸体就是我娘,这块玉就是他们从她手里挖出来地。我不肯信,呆呆地说,娘身上有种甜甜的味道,那具尸体冰冷可怖哪点象我娘了?他们拍拍我头说我太小了,以后就懂了。

爹醒过来后去了趟县衙,哭得涕泪纵横,我说那又不是我娘,爹你哭什么?爹却说那确实是我娘,娘是遭了抢,娘不肯把姥爷留下的玉佩交出,所以才会被贼人杀了。听说衙役们把她手指都掰断了才挖出这块玉来,贼人杀了她后把她的身子捆了石头扔进河里,三天后才被人发现。在弃尸的地方附近还找到了一封红纸,上面写着“初七大喜”。按胶洲的风俗,生了孩子要给人封红包,上面要写明孩子的生辰,这个红包上只简单地写着初七,不象平时娘收的红包写着详细的生辰八字,也没有写明白是弄璋还是弄瓦之喜,但他们都说时间合得上,三天前正是初七,很显然就是周大娘接生后收了大红包然后被人劫财,她不肯放弃父亲地遗物于是被歹徒杀害弃尸河里。

我不肯相信,这世上最温柔的娘永远不会再回来,不会再为我挡着所有伤害,不会再哄着我多吃一口饭,不会含笑看着我娶了媳妇来孝敬她,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爹说你不信我就打到你信,他真打我,下手真狠,拿几根竹板摞在一起打,边打边哭,这一次他哭得很伤心,打到后来还吐了一口血。我被他吓得哭着叫,爹我信了,你不要死。他抱着我哭嚎,青儿是我对不起你。那天他昏过去了,是被街坊抬上床的。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打我,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他也没有再喝酒,象刚和娘成亲时那样每天都出去给人写信写对联赚钱。不过他地身体一直不好,常常会剧烈咳嗽,咳着咳着就会咳出血来。他没让我见到,可我从门缝里都瞧仔细了。我问过和爹爹认识的章大夫,章大夫只说你好好听你爹地话就是孝顺你爹了。我虽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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