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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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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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现在居然形容枯槁,咳嗽不止,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苏平居室的门窗墙壁都捂上了厚厚的棉被,屋子里火盆、壁炉好几个,即便穿着单衣都会冒汗,苏平穿着皮氅都还在发抖,浓重的草药味让人作呕。

张潋代父询问过苏平的病情后感慨道:“可惜索阁老和那位东方小哥去了开州,否则必能医治先生的病。”

“今后祸乱国家的——必是此二人,主公只是将他们外放,却不杀之——我万不赞成。”苏平虽然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却依旧精光湛然。

“先生对他们的偏见忒深了些罢。”张潋对于索清风和东方玉这两个人相当钦佩,还是想将他们召入自己旗下。

“索清风应该没有几年好活了,没有他,东方玉自己成不了事,有我在,他们翻不出天去。咳咳——只是我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苏平不打算和张潋争论,病痛折磨的他身心俱疲。

“先生若不能赴任,当荐一人代任才是。”

“唉,张瑞符该死啊!当初我便劝过主公,云州险地,要用稳重之臣……但凡缓得半年,我们处境不至于如此狼狈!燕州现在却成了被兵的前沿了……罢罢罢,这些往事,提他做甚!”苏平掩不住的悲愤之情,云州是他的家乡,张静斋起家的根本,现在却尽数丢给了吴忧,以吴忧的才具,云西今后的发展是完全无法遏制了。只恨自己这两年都不得意,言不听计不从,终于导致云州局势不可收拾。

“先生,荀卿以为阮香、赵杨所讨不过虚衔,便是封赐也无妨。他只是不放心吴忧,劝家父封吴忧做云州牧,稍饱其欲,待到大军从徽州抽身,再缓缓图之,先生以为如何?”

“糊涂混帐东西!”苏平勃然大怒,他的怒气倒是将张潋吓了一跳。“什么是虚衔?还不重要?主公从云州起兵攻取燕、京、徽、灵,东征西讨,战火无一日止息,仗的是什么?争得是什么?就是一个大义的名分!没有这个名分,我们和地方军阀有什么区别。远的不说,圣武二六七年,徽、吉、泸、柴、怀诸州各僭尊号,唯有清河、开州不跟风,我是以知道五州皆不足虑,唯有清河开州是我心腹大患。果然阮香南征北战屡屡得胜,开州平叛破蛮,声势直追清河。再看那五州鼠辈,徽州被主公攻灭;泸州一分为二;怀州屡被清河凌迫;柴州坐井观天;吉州固步自封。当今天下堪称对手者,不过清河、吴忧,若开州事不早定,也是祸患。

再说这官职封号。吴忧身为云西都护,不思保土安民,却恃其强兵,倡乱北疆,肆逞凶威,窃据州郡,残杀吏民,当发檄文讨伐之,岂可为其加官进爵?若是今日给他封了官,那是不是从此以后朝廷便承认谁抢到了地盘就算自己的,地方军阀岂不是更受鼓励?就是我军中将领也难保不会起占地为王的心思!所以以我之见,阮香、赵扬所请殊为无理,当予以驳斥。至于阮香和赵扬自己的封号么,让他们出兵讨伐叛逆吴忧,立了功朝廷自会按例封赏。至于吴忧,除非退回云西原来划定的地域,否则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的敌人。

请世子转告主公,若能按此办理,苏平愿带病赴任,便是死在任上也要为主公讨平吴忧鞠躬尽瘁,若是听任荀卿的意见,我还是死在这里的好。”

张潋告辞。回府后拜见张静斋,张静斋问道:“苏平病情如何?可能够去燕州赴任?”

张潋道:“苏先生病后性情乖戾,怨气颇重,只怕不成。”将苏平的话扼要转述了。

张静斋听后没做什么评价,沉吟片刻后道:“潋儿,爹爹这付担子迟早要落在你的肩上。做主上的不需要有多么高深的才智武功,只需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什么人的话,便是一位明主了。苏平才智当世无匹,看人看事都极准,便是说话难听些,你也要珍惜他的意见。荀卿赤胆忠心,但论到机变才智却不及苏平多矣。以当前事而论,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张潋早已将眼下情势考虑了无数次,他的幕府中也不乏才智之士,为他提出了各种策对方案,因此对于如何回答早已了然于胸,见张静斋动问,遂侃侃言道:“孩儿以为苏先生对于吴忧、阮香以及其他诸侯的了解无人能及,其所虑极当,然——”

“不妨,有话直说便是。”

“苏先生料事虽准,却只是大周的忠臣。”张潋慢慢地将“大周”两个字咬得很重。

“住口!”张静斋蓦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张潋的话,“这种叛逆之言也是人臣说得的?”

“爹爹!”张潋却深知自己的父亲是吃硬不吃软的,如果这时候退缩,只会被他瞧不起,遂壮着胆子抗辩道:“现在天下纷乱,诸侯攘攘,表面上个个道貌岸然,谁个不在窥伺大位?幕府群臣前来投靠的,又有哪个不是觊觎高官厚禄的?大义的名分说来好听,又有谁真个将它放在眼里?爹爹,识时务者为俊杰,新的时代已经到了,苏先生所信守的那一套过时了。”

“逆子!”张静斋被张潋的大胆吓了一跳,忍不住喝骂一句,却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张潋底气更足了一些,道:“爹爹,不去抱着那劳什子大义,咱们固然会失去一些支持者,却也会得到一批真正的拥戴者,孩儿以为,与其费心去揣摩哪个真心哪个假意,不如让他们明确表态。爹爹当初不也是满怀豪情入京匡扶周室,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诸侯有哪个说过咱们的好?勤王也好,野心也罢,汹汹诸侯联军还不是照样一败涂地?如今我军力远胜当初,诸侯却依旧各怀鬼胎,钩心斗角不已,以爹爹的威望,等高一呼,谁奈我何!”

张静斋的怒气从脸上消失了,缓缓道:“潋儿,你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一点很好。但你要记住,这周朝天下,咱们实际掌握的还不到三分之一,现在说这个话,为时太早。急功近利只会让咱们提早成为天下公敌。我不求我这一辈人能获得多大的荣耀,但我希望我的作为能福荫子孙,而不是招来毁门灭族的大祸。你要接替我的位置也许要等十年,也许要等二十年,好好磨练自己吧。高处不胜寒,不到那一步,你是不会明白的。”

张潋暗自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的孟浪了。

次日,诏令世子府幕僚谢朌出任滑县知县,黄希增除华亭尉,师傅霍晔授徽州观风使,罢黜了张潋的主要幕僚后,张静斋广招贤能,为世子重新物色老师和幕僚。

经过一番思考,尚书掾起草了发往清河的诏书。诏书官职尊号之类只字不提,却对阮香治理地方的政绩褒奖了一番,赏赐金缕玉衣一件,允许清河公主墓葬使用兵马陶俑,规格依亲王例。以泸州私扣朝廷赋税不交故,要求清河出兵对其进行“惩戒”云云。明知阮香根本不会理会,这面子工作还是做得十足。至于赵扬那边则根本不予理会。

给吴忧的诏书很是费了不少脑筋,修改多次后才定稿。诏书首先严厉斥责了吴忧放纵手下胡兵,攻击同僚,私占州郡的罪过,要求吴忧严惩“肇事胡兵”,并要保证约束部下不得再次放肆胡为;另外应放还被俘云州将士,送还阵亡将士尸骸;在所占州郡“暂代”维持治安,保土安民,为管理方便,允许云西都护府暂迁云州办公;收取赋税除部分用于公务开支外应全数上缴朝廷,待关内周军开到后“即交割防务”;接下来,回顾了吴忧举义兵驱逐鞑虏的功绩,这次就算功过相抵,不追究他御下不严的“过失”,但下不为例;勉励吴忧不要因小利而失大节,安心为大周守卫边疆,他的功绩朝廷会记住。最后抛出了诱饵——只要吴忧能协助官军攻灭吉州叛逆晏彦,其所请云州牧、征西将军、定西侯的官职和爵位就会兑现。为了安抚吴忧,特加恩将云西都护府的合法辖地扩大到除云北七城,将原属宁氏的云东三城正式并入云西都护府,撤消了云东都护府。这样吴忧武力吞并宁氏在法律上就被解释成了“提前进入云东防地”,最多算是一次专擅过失,而不是必须加以讨伐的谋叛行径了。

不疼不痒地打了吴忧一顿板子之后,燕州悄悄放宽了对云西盐和茶叶等货物的封锁禁运,对马匹大量的需求使得唐军放下身段,认真地和云州商人讨论降低关税的问题,云州新发行的信誉良好的交钞开始流入唐军的控制区。对于交钞,绝大多数人都将它当成了一种新式的银票,倒是没人太在意它。云州的交钞在泸州、吉州、燕州、京畿甚至遥远的南方州郡和胡人国度也能发现它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清河控制下的灵淄地区却拒绝这种新兴货币进入流通领域,很快清河方面就仿照云州的交钞发行了自己的交子,并开始利用其雄厚的资本积极与交钞争夺市场。在大周的万里海疆上基本上都是清河交子的天下,而西北部的商道上则是云州交钞占绝对优势。更多的地方则是这两种货币并行。在延续数年的残酷竞争中这两种货币相持不下,却逐渐挤掉了一些传统的银楼钱庄发行的银票。由于二者之间汇兑率不尽相同,一些精明的商人便开始钻汇兑率差价的空子牟利。为了便于区分,人们便按照产地分别为这两种货币命名:云州交钞被称为云币,清河交子则被称为灵币。

尽管吴忧并不太清楚云币的运作原理,但云币的发行的确像张颖先前预见的那样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巨额回报。好消息不止一个,铜川不愧其名,在其境内山区发现了大量露天品质优异的铜矿石,吴忧大喜过望,立即组织大量人手进行勘察开采。勘察的结果表明,这是一条很大的露天矿脉,非常适合开采加工。吴忧就像一个暴发户一样睡着了都会笑醒。

朝廷的诏旨让吴忧忍俊不禁。藏藏掖掖地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不肯给他云州牧的官位,其实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最后的一点体面而已。正式承认吴忧吞并云东以及允许吴忧“暂借”云州四城就是一个不错的信号。或许再努力一把,自己这位老丈人真会慷慨地授予他许诺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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