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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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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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真是,这么明摆着的道理,我怎么冇想到咧?冯先生东跑西颠的,又冇得个家,他您家这样说,是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咧,是冇把我们见外呀!唉哟,到底是大老板哪,在醉乡里都比我这冇沾酒的还清醒些!”秀秀真是很服气。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边的人换个角度一点穿,就那么薄薄的一层纸。

“秀哇,怎么冇看到您家的婶娘呀?噢,李先生的伤势是不是好些了?”一旦心情轻松了,关心关心生意之外的小事,对刘宗祥,有休闲换脑筋的性质。

“噫?您家今日么样了哇,一时记着这个,一时记着那个的?”对这个问题,秀秀很敏感。这次与祁小莲的接触,事后细想起来,自己太自私,甚至有些卑鄙,但心里却总像有什么东西鲠着,时不时地翻上来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很不舒服。

对刘宗祥,她似乎就更不好说出口了。细分起来,祁小莲算是娘家的人,李长江又是少年时代的朋友,而且,刘宗祥也一定明白,年轻时节,大花子李长江对秀秀是有暗恋的。现在,婶娘要嫁给侄女当年的恋人,这算什么事呢!刘宗祥一问,秀秀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么样哦,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咧,随么事都像不耐烦样的呀?”本来躺下了的刘宗祥,又撑起来问。

“不是的,我是要打算告诉你的,冇想到你问起来,干脆就这时候跟你说了算了。”

看刘宗祥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秀秀就一五一十地把祁小莲和李长江相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哦,是这样,是这样,哦……”

刘宗祥朝秀秀脸上扫了几遭,意义不明地哦了几声,没有下文。

正月间的大江,没有了夏日的丰盈,也没有了夏日的桀骜。正月间的大江,显出了枯水季节的清癯和苗条。尽管如此,船至中流,江风仍很劲,江流仍湍急。冯子高撩开篾舱篷的厚布帘,就感到湿润的江风仍很锋利,割得鼻子尖生疼。他干脆钻出舱来,迎着风,痛痛快快打了一个喷嚏。

“先生,还是进舱里来吧,风浪大得很咧,危险哪!”后艄的艄公,连头带脸用一块油布蒙着,既挡风,又挡水,连声音也挡住了,听起来呜噜呜噜的。

“冇得么关系的,您家成天风里浪里的,不也好好生生的么,未必我就那么娇嫩哪!”这条船是托一个朋友代雇的,是一条半新不旧的渡船,看样子,枯水季节尚可在江上行驶,暑天涨水时节,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

“您家哪里能跟我们这些粗皮糙肉的人比呀,您家是先生唦,斯斯文文的,风一吹,不是咳嗽,就是伤风。吃文墨饭的人哪,就是娇嫩些。莫说哦,您家,这世上做大事的,还是靠您家这些文墨人咧,您家!像我们,出点苕力气,可得,要是提笔呀您家,那就比千斤还重呵您家!真是服了您家们哟,拿杆笔那样子轻松,写起字来哟,看都不看,呼呼啦啦一写一大张纸呵您家!还有说话,我也是顶佩服的,前三百年后五百年,噼里啪啦,说起来连哽都不打一个,说一天都不晓得转弯。哎呀,那实在是真本事,打死我,也学不到,就是成天把大鱼大肉供到我,我也只有干吞涎哪您家!您家也是遭孽哪,要伤几多脑筋咯!”

船家可能和冯子高的朋友有点什么关系,显得见面熟。难得和个斯文先生单独在一起,也可能是喝了二两,艄公的话就有些多。要是在往日,冯子高或许会跟着说两句,凑个趣。但这早春的大江上,风硬是比针还刺人。不要说开口说话,就是刚才打哈欠,凉气灌进肚子还憋得生疼。

江风突然加了一把劲,把蒙在艄公头上的油布吹开了,露出一个戴着厚毡绒帽的头。艄公年纪并不老,但脸上却一道道刀劈斧斫纵横苍劲的纹。这是沉重生活磨砺出的痕迹。

“您家们才遭孽哪,一年四季吃辛苦,累死累活,还难得混个肚儿圆哪!”

“也还好咧,您家,也就是一日三餐罢咧!米多咧,就吃干的咧,米少,就多掺两瓢水咧您家!要是碰到像您家这样好心积德的先生,闹个么四两半斤酒,就是神仙了哇,您家!还好混,好混,不就是几十年的光阴嘛您家,一晃就要被阎王接去享福了哇您家!”

看来,唤起民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真是难咧!这民心民智民生,民生还是第一位的咧。只要不是被逼到冇得饭吃了,这民智真还难得开启,民心还真难得捏拢来呀!

有一句无一句的,艄公的话,倒让冯子高想起十多年前,首义革命前夕,在宗祥路那栋小楼里,和牟兴国的一场争论。当时,牟兴国是那样的狂热,是那样的才华横溢。也就是十来年么,牟兴国也就是四十多吧,就完全是一副看穿了的架势。革命的心思是一点都没有了的,扒钱的本事倒见长了,可以说是只要看到钱,随么手段都可以施展出来。唉,大浪淘沙,大浪淘沙呀!也难怪,革命不成,弃政从商,弃武从商,也不失一条路啊,也是古已有之的呀!想那范蠡,不就是摇身一变,成了陶朱公么。

这些时,冯子高一直在省城这边走动。女儿的终身有个交代了。这也算是身前的最后一桩事情吧,用佛家的说法,这叫孽债。至于身后的事,现在还算不到。只不过,奔走的效果却让他沮丧。当年的首义元勋们,个个都客客气气。今天这个请酒,明天那个设宴,看起来都是财大气粗,荷包里都是很暖和的。一年多前,在齐满元治下,冯子高是首义革命的叛徒,是新乱党的骨干分子,这些昔日的战友们,对他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现在,这些战友自然知道这位冯仁兄还是新乱党,但毕竟离开了这长的时间,督军府的主人也换了,也没有传出继续追捕冯革命党的说法。所以,走到哪家来了,大鱼大肉甚至问要不要“叫条子”的招待,也算是尽一尽昔日的情分。再说,人在台上,总不能一辈子在台上吧,后颈窝没有长眼睛,做一点长眼睛的安排,顺水人情做起来也不难。

就这样,冯子高在省城盘桓了一个多月,结果,是深深的失望。尤其是和牟兴国的接触,让冯子高深为叹息。这个昔日革命的激进分子,本就一向反对什么唤起民众的,这次一见面,倒是首先检讨:“哎呀,冯兄,您家当年的见识,真是高人一筹哇!要是当年听了您家的,拢民心,启民智,用民力,革命的成果,哪里还有这些军阀乌龟王八蛋的份咯!我也不至于在人家屋檐底下躲雨,您家也不至于亡命天涯!”

牟兴国也显出发福的身态了,也没有再穿学生装,完完全全的一副商人打扮。脸色红润,印堂发亮,一看就晓得,牟兴国的日子过得蛮滋润。

“嚯嚯,牟兄,发福了呢,干才呀干才呀,当年铁血风范,真是埋没了呢,怎么就冇看出来,老兄居然是个经济之才咧!也不掏两个出来资助一下您家的穷朋友?我可是连饭都冇得吃的了啊!”

冯子高这番话,也是真真假假,半认真半嘲讽的。他知道,当年的一批革命党人,肚子里的学问都是很杂的。握笔可以成章,上马可以打仗,坐衙可以从政,掌秤可以经商。冯子高这些时在省城转,的确想重新联络当年的革命党,以便南边二次革命向北边推进的时候,里应外合,重振当年首义之乡的革命雄风。

“哎呀,看您家说的,看您家说的哟!冯兄哦,您家这样说,真是不如铲我两嘴巴咧!您家是鸿鹄,我咧顶多只能算是燕雀。您家是冲天而起,直排九霄哇,像我咧,就只能在凡间接点露水,捡几颗瘪谷充饥罢咧!来,来,这长的时间冇见面,总还算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咧,喝酒,今日我们不醉不散!还有咧,您家要我办点么事,也尽管开口,尽管开口。么样,是为刘宗祥的事唦?”

牟兴国招待冯子高的席面规格很高。大冷的天,居然还上了龙虾和螃蟹。这螃蟹也倒还罢了,迟是迟了一些,蟹黄没有深秋时节的味道醇厚,但公蟹的蟹膏,很是绵香。龙虾就稀罕了。这东西不是内地淡水之物,想是从南边来的。

难得,牟兴国露出真性情。革命卖命,到头来一场空。牟兴国从人变成了狐狸,有时还有狼的凶残。在冯子高面前,难为他又变成了人。

牟兴国的话让冯子高感到很突然。他虽然知道牟兴国和刘宗祥两人之间有些积怨,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毕竟没有很多直接生意上的交道可打。再说,这两个人的生意,纺织和地产,没有多少界可搭。这一次,冯子高真还没有带刘宗祥的什么嘱托。除了和李汉江那天回来,他和刘宗祥一家人在一起吃过一餐饭之外,这长时间,他和刘宗祥连面都没见过。

“噢,噢嚯,哈哈,牟君哪,凡事都不要把弦绷紧了哇!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良有以也!”虽然不知道牟兴国最近和刘宗祥之间又有了什么新的矛盾,冯子高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和刘宗祥及其家人,关系毕竟太深了。凡有机会,他冯子高有责任帮刘宗祥一把。因为不晓得牟兴国到底指的是什么,冯子高也就只能泛泛地打哈哈,让对方去听话听音。

“我说罢,冯兄,您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果然,是为刘宗祥做说客来的吧?

算了,看在我们曾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我给您家冯兄一个面子。您家可以告诉他刘宗祥,这次汉口修建模范住宅区,我本来是向督军府建议,把他的那块地全部征收过来的!征收哇您家,还不是想把几个钱就把几个钱,他姓刘的未必还敢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征收过来之后,建房的工程随便给哪个去承包,人家还不喜欢得在地上扳!不说别的,光是孝敬我这出主意的,就是一笔进项咧!”

“哎呀,牟兄,您家真是想的周到哇!现在省城,您家牟兄一句话,督军还真是不敢马虎!是的,是的,您家可能也晓得,刘宗祥那块地,不是他一家的,是和法国人合股买的。您家这样慈悲一盘,也是省了一场外交上的官司,也是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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