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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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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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您家是说那个刚从这边穿过去的家伙哇,噢,对了,他是穆勉之手下的人,您家一说猴子,就提醒我记起来了,他就叫孙猴子!姓穆的,肯定把他的鸦片生意做到这里来了!晓得有几缺德哦,这里连一片瓦都还冇看到,他就把黑生意搞进来了!”

毕竟算是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对于像孙厚志这样“闯码头”吃混饭而且吃出了点名头的人,吴二苕还是很认识一些的。吴二苕不晓得孙厚志是孙猴子的大号,只晓得这人叫孙猴子。

吴二苕还没说完,刘宗祥的眉头就打了结。

刘宗祥心里的确蒙上了一层忧虑。

经过层层打点,塞坨子——暗里朝有所求的人荷包里塞银钱,请客送礼,好容易才通过督军府小鬼大鬼的关节,把公文送到了栾督军的案头;又用纯度很高的鸦片烟和哗哗响的银洋开路,让栾督军的笔在公文上画了圈圈。刚刚一边叫民工平整场子,一边备料,哪晓得市面上突然银根紧缩,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市面上没有了可供周转的现金!一出现这种很反常的现象,刘宗祥不假思索地命令整个工程停下来。

汉口一大半银号都倒闭了。就像深秋时节,昨天傍晚还黄爽爽金灿灿满目金秋悦目的景,一夜老北风,早上启户一看,满世界的树都只剩下丑陋的秃秃的杈桠。

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刘宗祥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当初,为划拨建造模范住宅区的补贴款,除了大鬼小鬼不动声色地要刘老板往他们荷包里塞钱之外,明面上,当局也不是没有条件的:1.保证质量,补贴款要用在工程上;2.按期完工;3.不得克扣民工钱粮,以至引起民怨。别的都是鬼扯羊腿的鬼话,到时嘴巴一张皮的事。唯独这引起民怨,刘宗祥不敢大意。就是因为不敢马虎,刘宗祥一时没有遣散这些民工。要是穆勉之真的把鸦片生意这么早就做到民工里头来了,他刘宗祥就是想让工程上马,另外换一批民工,都会遇到麻烦。上了瘾的鸦片鬼,死都不怕,怎么可能听任你说遣散就遣散呢?到时候,还不像一坨稀屎,生生地糊在工程承包人身上!穆勉之这家伙,真正是可恶,出这样的一道难题来考我!刘宗祥从空气中浓郁的鸦片烟味里,品出了穆勉之的阴险。

“嗨,这还真是一道坎子咧!那个姓栾的督军,一手刚把补贴款给了我,一手又在汉口筹集军饷,指名道姓要我出大头。吓得一汉口的商家都像乌龟样地缩了颈子,外头的商家也不敢往汉口发货了,连钱皮子都收不回来,哪个还敢把东西往水里头丢呢?看吧,市面上连周转的现金都冇得了!汉口这边的穆勉之,又用釜底抽薪的计谋动我的心思!看来,要赶快想法子,小洞不补,转眼破到一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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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听了刘宗祥的建议,周伯年花白的眉梢朝上挑了挑,复又把纸煤子凑近瘪瘪的嘴边,噗噗地连吹了四五下。

“嗯,哼哼?您家看,到处都湿不拉叽的,这天道,这天道,潮得哟,潮得连纸煤子都吹不着了!”

候在一边的仆人,也许太熟悉主人的性子,晓得并不是天道不好,空气潮湿,影响到纸煤子吹不燃。本来就红通通的纸煤子,与天道有何相干咧!仆人并没有拢来帮忙的意思,木木然站在一边,眼珠子跟死鱼眼珠差不多,似无可奈何地被拉到戏园子里,迫着看那看了一百遍的折子戏。

周伯年终于还是把纸煤子吹着了。纸煤子上游出懒懒的一团火。他佝下腰,微微低下花白的头,认真地吸他的水烟。瘪嘴因含着水烟枪而顿时有些饱满的意思了,深凹的两颊,吸的时候,显出了更深的阴影。这时候,周伯年吸水烟的神态,很像一个潜心的品箫人,陶醉在他自度的一支什么曲子里。

刘宗祥也配合得很好。此时的刘宗祥,绝对是一个知音的形象。一杯盖碗茶,时不时地端起复放下。端起来,揭开盖子,用盖子抿一抿,把茶杯送到嘴边沾一沾,又盖上,放回茶几。这一套动作,舒缓而优雅,似品茗,亦似欣赏周伯年制造的无声音乐。

周伯年的会昌钱庄,是汉口为数不多没有倒闭的华资银号之一。作为真正的生意人,周伯年是应该让他的钱庄倒闭的,但作为汉口华商总会的会长,周伯年不得不苦苦地支撑局面。莫看周伯年天生一副不逗人喜欢的脸相,但经商盘钱大半辈子,总是跟洋人比狠较劲。汉口人历次和洋商洋人起冲突,周伯年从来都是一马当先,出钱出力出面子。前几天的挤兑风潮,周伯年左右支绌,终于挺过来了。

现在,面对市面上现金极度短缺的困境,周伯年一时无法可想。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汉口的商务活动将由暂时的萧条,发展成整个的瘫痪。钱庄运作和其他商务活动是互为依存的。其他商务活动停止了,钱庄银行实际上也就等于死了。

钱是用的,水的流的。这话是不错的。今天刘宗祥的来访,并不稀罕。让周伯年心动的是刘宗祥带来的主意。

“刘老弟,您家看准了,省里头愿意出面,为发行暂时性银票做担保?”

周伯年终于把水烟枪从嘴里抽了出来。

见主人开了口,仆人上前一步,从他老人家手上把烟具接了过去。看来,仆人对这一套程序太熟悉了,就像是看到角儿从台上下来了,他即刻就晓得该换上一套什么样的行头,是唱刀马旦扎长靠呢,还是唱青衣敷头面。

刘宗祥出的主意是,请省政府官钱局担保,让汉口华商总会发行一种暂时代替现金的银票。看来,周伯年是被这个想法迷住了。渡过难关,用真正的现金收回这些银票,周伯年是有把握的。只是,要让汉口的商家都认同这种银票,并且还要让与汉口有商务往来的外埠商人和在汉的外国洋行、银行都接受这一暂时举措,周伯年就没有把握了。刘宗祥提出让官钱局出面担保的办法,是个办法。要是官钱局真的同意这样办,这种地方区域性的银票,就有了流通的威信。

“依我的猜度,官钱局是可以答应的。实际上,这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呀。您家肯定晓得,我们在汉口害的病,他们在省城不是一样疼?他们钱库里头也冇得现钱了哇,您家!”

汉口开埠以来,市面上流通的货币颇为复杂。先是宝银和制钱,接着是改银为元,加上钱庄的号票和银行的银票,都是可以流通的货币。

宝银也叫银元宝,因铸成马蹄形,又叫马蹄银。汉口通用过的银两有元宝、中锭和小锞三种。元宝每个重约50两,中锭每锭约重10两,小锞重约5两。其实,作为货币,银两虽然相当稳定,但作为现金,却极不便于流通。加上品类复杂,成色优少劣多换算起来就相当麻烦。于是就有了改银锭为银元的变化。和宝银相对应的是制钱。这是一种外圆内有方孔的铜钱,每枚为一文,每一千枚这样的“孔方兄”为一串,可折银一两。改宝银为银元之后,制钱也就改为中间没有孔的铜元了。周伯年刘宗祥们这时候的铜元,分为“当二十”和“当十”两种,意思是,“当二十”的每50枚换一块银元,“当十”的自然就是100枚值一块银元了。

这改银为元,本是货币流通领域里一次很有意义的革命。但正如很多好的政策出来,马上就会出现与之对抗或与之周旋的对策一样,开始,铜元还铸造得很规矩:紫铜95%、白铅5%,“当二十”重4钱,“当十”的重2钱。后来,又把“当二十”和“当十”的铜元改成“2分铜币”和“1分铜币”,成色为铜95%、锡4%、铅1%,重量分别为2钱8分和1钱8分。紧接着,铜元是越铸越薄,重量越来越轻。到栾耀祖任湖北督军的时候,除了隔三差五地用各种税和军饷的名目就地搜刮之外,他老人家又叫他的军队,把汉口的优质铜元运到外地,改铸成又轻又薄的铜元返销汉口,换取银元。这样一来,铜元和银元的比价越来越拉开距离。到刘宗祥和周伯年这两位汉口巨商坐在一起商讨对付金融危机对策的时候,汉口铜元与银元的比价,已经又从年初的2040文兑一块银元,到年底跌至2600文换一块银元了。

周伯年眼下要对付的,就是这2040枚铜元兑换一块银元的局面,也就是说,市面上所谓的没有现金,就是没有了银元,而劣质铜元到处都是。试想,谁愿意把银元拿出来,与已经变成黄铜皮子的铜元兑换呢?要稳定汉口的商务经营活动,发行一种由官方金融机构作后台的银票,的确迫在眉睫。

“宗祥老弟,您家干脆把主意出到底,您家说说看,这种票子,总不能就叫‘银票’吧?您家说咧?”周伯年不再犹豫了。

起初,周伯年还是很有些犹豫的。他并不怀疑这个主意的价值。盘钱盘了快一辈子了,什么主意有多高的含金量,他周伯年不用眼睛看,就是用鼻子一闻,也能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断来。他是想弄清楚刘宗祥出这个主意的目的。这个脚踏两只船的人物,心眼太细,账算得太精,城府也越来越深了。他周伯年现在不比当年那么年轻,不像当年那样头脑活泛了,而刘宗祥,恰是如日中天的时光。他周伯年一向有自知之明,不能在垂暮之年,在这条河里翻了船。

“周公噢,您家真是客气呀,生姜还是老的辣么,您家再吸一锅水烟,世界上有么主意想不出来?您家莫笑话我!我出这个主意,也是被逼得实在冇得法子了,您家晓得,我刚开工冇得好久的工程,一直停到现在呀,您家!”

这番话,刘宗祥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他委婉地点出了,他早就看出了周伯年开始的怀疑心态,同时,也把自己目前的窘况坦然地说了出来。这等于是向对手暴露自己的弱点,在对方听来,这当然是亲近和信任的表示。其实,这是以弱示人的战术,最能麻痹对手,争取进攻时机。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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