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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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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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把自己放在顾问的位置上头了。五年前,刘汉柏坚持分出祥记的一多半资金涉足金融业,祥记的其它生意,基本就由吴诚主持了。就在闹日本人——汉口人把日本对武汉的占领称作“闹日本人”,与“闹兵荒”、“闹水荒”同义——的前夕,刘汉柏又以祥记所有资产作后盾,成立了汉口金诚银行。日本人占领武汉,刘汉柏和妻子秋月带着他们的金诚银行,随着大批汉口企业撤退到重庆去了。此刻,吴诚从汉口到故乡的柏泉之行,不仅没有诗意,甚至还异常艰辛:过了不晓得几个路卡,接受了不晓得几多盘查。直到回到柏泉老家了,他也一直没有弄明白,那些路卡是哪路势力所设,那些盘查是哪方神圣所为。其实,对于吴诚,故乡柏泉多半是个符号。他生在汉口,长在刘园。柏泉有房产田亩,但严格地说,这些都是他父母的。吴诚不像他的父母,总在内心装着个乡下人的情结。吴诚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汉口人。

“要不是闹日本人,汉口几好噢!”在父母的老屋里站了站,连水都没喝一口,吴诚就匆匆地来见老板娘。吴诚还是不习惯乡下的环境。

没有雕饰也没有刷油漆,白木窗户收进了一窗的绿意。吴秀秀坐在窗前,像一尊雕塑,一窗绿意,倒成了背景。五十多岁的女人,除了憔悴,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居然没有太着意留连,还能像夏日浓绿背景里的女神浮雕样协调,真是个奇迹。这种年岁的汉口女人,大都像残冬街头巷尾那化了一多半的残雪,没有了本来的色,也失去了本来的形,不该有的都有了,该有的都没有了,或让人叹息,或让人觉得惨不忍睹。很少有像吴秀秀这样,像野山深秋摇曳在万绿丛中的一树霜叶,那一份灿烂,那一份卓然不群,让人不由产生一些儿近赏不如远观的怜惜和艳羡。

“芦花婶子,秀娘娘,您家们还是要节哀才好。我晓得,再么样劝您家,都是多余的。二苕师傅是个好人,也是个善人,他的灵魂,是会进天堂的。”冯蝶儿从芦花手里接过茶杯,打开杯盖,见是好多味药泡的药茶。冯蝶儿只认得红枣和桂圆。她朝芦花瞥了一眼,觉得这个管家真是忠诚心细,不像管家,倒像是家里的长辈。其实,冯蝶儿知道,吴秀秀和芦花虽然是东家和管家的关系,但往深里说,她们又是儿女亲家。吴秀秀的独生儿子刘汉柏,娶了芦花的大女儿小月。冯蝶儿这一瞥里,还有自己感激的意味:这次她带回了吴汉生,吴汉生的姆妈祁小莲,几天自然是把笑挂在嘴角眉梢,人都年轻了一大截。芦花忐忑地问了二儿子吴用的信息,得知儿子另有任务,一切都好,也把喜欢掺在感谢里,冲淡了丈夫横死的伤悲,居然在嘴角露了些笑意出来。

“是呀,是呀,二苕师傅这样的好人,肯定会进天堂的。”

二苕的死,虽然对芦花是天大的打击,但吴秀秀心里难过的滋味,也是一般人所难以理解的。从少女时进刘园,二苕夫妇就跟秀秀生活在一起,二苕夫妇跟她和刘宗祥,简直就是一家人。不要说二苕是为保护刘宗祥而死的,就是正常死亡,在秀秀看来,就跟自己家里一位亲人过世了一样。

芦花也发福了,只是因为她身个大,不显得臃笨。芦花心里,刘宗祥吴秀秀一家的命运,与她芦花一家子是紧密相连的。有刘宗祥的风光地位,才有二苕和她芦花一家的幸福和兴旺。几十年了,满汉口的人力车夫,谁家不是穷得叮当响?至今也没听说有哪个人力车夫发旺了。惟独二苕一家人过得像上等人一样,孩子都读了书,大儿子吴诚还是祥记商行的大掌柜,在汉口商界,已经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了。小月成了老板家的媳妇,小两口恩恩爱爱,只是,现在不晓得在过得怎么样——听说是在重庆,重庆在四川,远得很,那个地方的人,也不晓得几喜欢吃辣的……芦花站的地方,离秀秀比蝶儿稍远些。冯蝶儿的到来,似乎淡化了芦花的丧夫之痛。她两只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揩。她的手其实很干净。冯蝶儿的突然到来,芦花心里真的是很高兴。这个与刘宗祥一家渊源很深的姑娘,这么多年没见了,要说,也应该是进四十的人了噢,还美得像当年的小姑娘一样。就是这个女子,外表文弱秀气,还带着队伍咧。自己那个喜欢舞枪弄棒的儿子,就听她的——看唦,汉生这伢,她带出去了几年,如今几有规矩哟。这些天来,吴秀秀基本上很少吃东西,从眼眶上的那一圈黑圈可以知道,也基本没有很好地睡觉。这下好了,蝶儿姑娘来,可以让秀秀宽宽心了。芦花的印象里,蝶儿姑娘有学问,知书达理,还性格开朗,十几年前在刘园的时候,就是大家的开心果。

“蝶儿呀,是不是要走哇?我看你把衣服都清理好了。唉,这么多年冇见面,你这回突然回我这里,我心里,唉,高兴噢又高兴不起来。我晓得,你是有大事在身的人,这回来这里,总是有么事要办。唉,不要紧,有事,你就说。”

吴秀秀没有从窗户那边转过身来,可以看见,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手上的手绢,朝脸上揩了好几次。

“哦,噢,秀娘娘,您家真是,几空的心啰!别的话我不好说,您家肯定相信,蝶儿不会做坏事,蝶儿做的事咧,是跟日本鬼子,跟祸害老百姓的拐家伙作对的事——就这样子说,你家信得过啵?我这次来呀,一来是看看刘老板和您家们,二来咧,也是有点公事。”

冯蝶儿不便明说,她是新四军五师江汉城工部的人,一直在汉阳蔡甸一带活动,负责汉口地下党的联络工作。蔡甸离柏泉不远,就是隔着条汉水。从冯蝶儿活动的地域来说,她有机会经常与吴秀秀见面,但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能这样做。冯蝶儿早已不是当年大革命时的热血青年了,江汉城工部汉口联络组的负责人,这副担子可不轻。

“我心里明白,明白!蝶呀,公事上,有用得着的,钱哪,出力呀,尽管说!你晓得,我和汉柏的爹,这一辈子虽然不怎么热心挨政治的边,但是大义正义,我们都是清楚的。”

秀秀转过身来,接过蝶儿手上的茶杯,顺势把蝶儿拉到长凳上,身挨身地坐着。

“蝶呀,不晓得该不该问哪——汉江呢,你们在一起不?你爹呢?我那老师,还健旺啵?”

“哎呀,秀娘娘哦,我都来了几天了,您家都冇得么话,么样今天,话都是一摞一摞的呢!”冯蝶儿紧贴着吴秀秀,好像在寻找当年还是小姑娘时,被秀秀疼爱的感觉。吴秀秀也好久没有被小辈亲近了,年轻时节刘园的繁盛境况,一幕幕飞快地闪回脑际,一丝由衷的笑,挂上了她的眉梢。

“哎呀,秀娘娘,让我慢慢地给您家汇报……哦,不,跟您家说哦,汉江咧,我们是……在一起呀;我的爹咧,您家还真的把我问住了,我真的不晓得他您家在哪里,听说是在重庆。唉,我爹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是喜欢到处跑。”

说到丈夫李汉江和爹的去向,冯蝶儿下意识把嘴巴对住了秀秀的耳朵,降低了声音,听得秀秀耳朵痒痒的。其实,冯蝶儿并没有与李汉江在一起。从延安分手的时候,冯蝶儿从抗大直接到了敌后,李汉江跟随刘伯成的部队上了前线。

“呀,哎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冯老师在重庆,那不是跟汉柏小月他们在一起吗?”秀秀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吴秀秀和冯蝶儿在一起,的确是一道很显眼的风景。如果说秀秀是秋天万绿丛中的一株霜叶,那么,蝶儿就是盛夏时节万顷碧荷丛中盛开的一朵水芙蓉。

“是呀,是呀,这真是太好了哇!不晓得汉柏小月他们么样了哦?”芦花一直在旁边听,没有作声,可听到了女儿女婿的消息,不由自主地破了主人家说话自己不插嘴的习惯。

“但愿我爹能又跟汉柏他们在一起。可您家们要晓得哦,那个重庆,是和我们这里差不多大的城市咧,还是个山城。么事叫山城?就是修在山上的,走街穿巷都要爬坡上坎,出个门,就像上山下山一样,不晓得要爬几多坡。就像我们武汉,又叫做江城一样的唦,到处都是江,到处都是湖。”冯蝶儿也的确不知道重庆的情况,反正就要走了,说点闲话,“噢,这不是吴诚么?么样,你也来了?”正说到兴头上,吴诚进来了。

除了年轻,从脸膛眉眼看,吴诚简直就是他爹二苕的复制品。丛身架上看,吴诚比他爹还要高一些。或许因为二苕有年纪了,肩背有些塌的缘故。

还在门口,吴诚就认出了冯蝶儿。出于职业习惯,吴诚进门先同吴秀秀打招呼,然后,喊了一声“姆妈”,再对冯蝶儿弯弯腰,礼节周到地把笑挂在脸上,眼睛在屋子里游走了一圈。这些动作,如果是别的大个子男人,一定显得很不协调:苕大的个块头,还眉眼周到过细得不得了,真少见。放在吴诚身上,竟显得很自然。读了上十年书,又在生意场中历练了这么多年,魁梧的汉子吴诚,把读书人的斯文清雅和生意人的精明干练融化在一起了。

在吴诚眼里,这是乡下富庶人家常见的那种青瓦青砖的瓦屋。以堂屋为界,两边各两间厢房,高大宽敞。这还不是乡下最气派的房子。真正气派的乡下富豪住宅,是那种外有门廊,上有飞檐画栋、内有天井四合院样的建筑。在柏泉这一带乡下,不要问哪家发富了,哪家是财主,只看房子就行了。照说,在柏泉,最有资格起楼盖厦的,是刘宗祥。二苕就曾多次提醒过刘宗祥。一来刘宗祥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二来吴秀秀坚决反对在乡下张扬,于是,就在祖屋的基础上翻修了一通,实用而已。

“吴诚,你么样也来了哇?”在公众场合,儿子是掌柜,芦花是不和儿子说什么的。可今天不同。芦花记得,秀秀在回乡来之前,曾一再嘱咐吴诚,守好摊子照好门。吴诚跟到乡下来,不是好事。

“亲家,莫拦他,让他说——吴经理,你说,这里没有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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