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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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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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办事,未必,这矮冬瓜是日本人?日本人未必来逛我们汉口的半开门?这隔壁半开门女的,一看就晓得,底下绝对是烂的!看那些疮唦,都长到脸上来了咧。好,好,让个把妈的日本人,也沾点我们汉口的便宜!

“诶,黑里麻黢的,你在搞么事呀?”翻了个身,旁边是空的,朦胧中,王玉霞问。

没有听到回音,王玉霞彻底地醒了。

“哎哟,我的个娘诶!”她从床上爬起来,一阵扯肉拉骨的疼痛,从背脊骨处放射开来,不由她不呻吟。朝七十走的王玉霞,十八岁的时候跟了陆疤子,陆疤子不成器,和张腊狗混青帮,成天三瓦两舍,扯皮闹襻,王玉霞只有弓着屁股屋里屋外地做。后来张腊狗把陆疤子害死了,中年的王玉霞改嫁给了剃头匠王利发。半辈子光棍汉王利发,是个恋家的人,也勤快肯做。吃够了没有妻室的苦,有了王玉霞这样贤惠美貌的堂客,王利发恨不得把王玉霞当神仙供着,连王玉霞带过来的儿子陆小山,也疼得不得了,省吃俭用地送他读完了中学。那年月,夫妻俩勤扒苦做,又有老爹帮衬,开了个生意红火的卖牛骨头汤的小馆子,很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人哪,真的是老了哇!走路脚疼,坐着背疼,睡着腰疼,真是癞蛤蟆被牛踩了——浑身的病啰!唉,这过的叫个么日子哟,牲口样的,全汉口的人,都挤在这一块。小山哪,你在哪里呀,连个音信都冇得,也不回来看看娘!哦,小山儿噢,莫回来呀,切莫回来呀!”坐在床上,王玉霞搜寻着王利发,脑袋里翻腾着自己几十年的岁月。

“咦——?你站在那里看么事咧?一把年纪了,身子又不是蛮好,深更半夜的,外头有么事看头哇?”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王玉霞影影绰绰看到王利发贴着门的身影。

年轻时节,同陆疤子一起过日子,王玉霞嘴巴爱骂人,尤其爱骂丈夫陆疤子。在邻居听来,王玉霞两口子相互骂,是亲热,是说情话,隔壁左右听到王玉霞在家里骂人,就晓得陆疤子还没有出门。后来跟了王利发,王玉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像忘记了那些花样翻新骂人的词句,基本上不骂人了。在日本人占领武汉的前夕,王玉霞的儿子陆小山,与娘告别走了,只说是要出远门。其实,王玉霞清楚,儿子是国民党的人,在汉口还是个不小的头脑咧。只是儿子从来不在她跟前说公家的事,她也从来不问。也是,就在日本人来之前,国民党共产党,汉口不晓得有几多党,今天你骂我,明天我骂你,过了几天又喊要团结,不晓得玩的是些么花样。虽然儿子在国民党里头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王玉霞还是王玉霞,王玉霞和王利发还是要为吃穿起早贪黑,勤扒苦做。儿子好多次要给钱,她都没有要。儿子有儿子的事,儿子有儿子的生活。在外头混事,能够混出像小山这样子来的,全汉口只怕真还不多噢!不容易咧,我的个儿哪。一想到儿子,王玉霞就鼻子酸酸的,可要是儿子这会儿真的就在跟前,她肯定连骂带推的赶快叫儿子走——日本人的天下,汉口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哟!

“诶,你到底在搞么事呀?这不太平的日子,你……”想了好一阵子儿子,见王利发还不动窝,也不言声,王玉霞下床挨了过来。她摸了摸王利发的肩胛骨,瘦削得像刀片,心里又一阵发酸:几不容易哟,在这地狱样的汉正街难民区里头,为了谋生,弄了这间像狗窝样的剃头铺,还跟维持会的那些杂种说了不晓得几箩筐好话。遭孽,王利发,快二十年冇摸剃头家什了,到老了还要重操旧业。

“唉,看你,夜猫子,瘦得身上像篾片。”虽是半路的夫妻,毕竟在一起打床碾铺地二十几年,比跟疤子在一起都长多啦……摸着王利发皮多肉少瘦削的身架,王玉霞由衷地叹息了一声。

“嗨,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未必你还不晓得,我是属螃蟹的,肉长在骨头里头唦!诶,小山的妈,你看啰,那个瘌痢脑壳哟!哪个瘌痢脑壳?就是早先牛皮巷的,跟那个叫穆勉之的洪帮老板一起混世界的。”王利发把眼睛从那个比较宽的门缝处让开,叫王玉霞朝外看。

见敲门没有动静,毛芋头心里有些烦:这不是铲老子的脸么?老子带个日本人来,你就把门关得这紧,敲这么半天,硬是不开门。嗯?莫不是半开门啰?我怎么忘记了呢?意识到这可能是家半开门,毛芋头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就去推旁边那扇门。果然,门咿呀一声,就开了。

汉口的汉正街,一向有做生意的传统。这一带的房子,砖木结构,山墙多是砖砌,正面板壁造就,且做成多扇活动门,这样,早上把活动门一一取下,就是宽敞的铺面了。

“个把妈!真是见了他姆妈的个鬼哟!老子要是早想到这是家半开门,不早就完事了——太君,请!”

王玉霞从门缝里,看清了,也听清了,她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直喘气。

“么样了哇?身上疼?”王利发小声地问。

“不疼。”的确,刚才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块骨头不疼,下床的时候,还疼得喊娘,这会儿,居然不疼了,“真的不疼——也是怪呀,刚才下床的时候,背脊骨还疼得钻心咧。”

“那你,为么事喘气咧?”

“冇得么事,冇得么事。这个瘌痢脑壳,真不是个东西,如今,又把日本人当他的爹了!”近十几年来一直很少骂人的王玉霞,骂得咬牙切齿的。

夜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断断续续的,似很不真实。

第11节

汉口宗关,是汉口和乡下搭界的结合点。从汉口出宗关,就是一派田园风光了。尽管与汉阳隔着条汉水,但这一带一直属汉阳县。汉水改道以来,这里从来就是湖塘水凼星罗棋布的鱼米之乡。过额头湾,穿过吴家山,稍微再朝上走不过十里路,就是柏泉乡了。由此看来,宗关真是个十分重要的关口——宗关宗关,汉江朝宗第一关,往下的武胜关和江汉关,都没有宗关这般扼守要津的紧要。日本人也深知宗关是处险要关隘,除伪军外,专有一个小队的兵力在此镇守。

罗家嘴是湖荡边缘的一个湾子,不足百来户人家。这是离宗关最近的一个村庄,有与汉口相衔接的地理优势,因此之故,这里就有点小集镇气象:城里有那贩针线日用小杂货的,在这里或摆摊或赁铺,赚点脚力差价;乡下的时兴土产,如茨菰、鸡头米、小香瓜、麻头鸭之类的玩意,或因懒得走路,或因世界不太平难得进城的,就在这里把挑子一歇,等那城里逛出来寻新鲜的主,便宜卖了,换几个油盐钱。世事就是这样,只要哪里有卖的,就总会有买的。有卖这个的,卖另外一样东西的就会过来凑热闹。你看吧,卖面窝的油锅刚烧热,卖绿豆稀饭的就赶过来凑热闹了——油炸面窝吃干了嘴巴,来一碗稀饭,比人参汤都舒服!看到茶馆开了门,那卖香烟的,卖瓜子的,甚至算命排卦什么杂八什的玩意,都会在周围摆开阵势,最后,像滚雪球样地形成个大集市,造成“货卖堆山”的效果。由此看来,人类真是群居的动物。这不,尽管眼下闹日本人,这城乡结合部经常是你打我退你退我打最热闹的地方,但很可能人们对枪炮声、流血死亡这些本该恐怖的东西,已经麻木,或者由麻木转为习惯了。于是,生意照样有人做,东西照样有人买,茶馆照样有人坐。

罗记茶馆今天的生意就很不错。太阳都快到头顶了,茶馆里还坐得满满当当的,忙得老板罗跛子拎着那把擦得亮闪闪的大茶壶,前后左右一颠一颠地跑得欢。

罗跛子大名罗德寿,四十出口五十不到的年纪。祖爷爷是前清的秀才,到他父亲这辈上,没落了,只落得给儿子取个很是书香且寄予无限希望的名字。在乡邻的记忆里,罗德寿读过几年书,就是乡邻凑钱请先生教读的学堂,也因衣食艰难而没有多读。到罗德寿挑起家庭生活担子的时节,不知怎的竟抛了种田的祖业,跑到汉口混了好多年,日本人来了之后,才落叶归根,拖着一条微跛的腿,带着老婆和一个女儿,回乡开起了这间茶馆。不过,种田和开茶馆,于罗德寿这个名字都不对称。对于罗德寿十多年在汉口干些什么营生,以及好端端的腿怎么弄跛了的,乡亲们并无人问。世事艰难,谋生不易,出点意外,以至伤筋动骨缺胳膊少腿,也不足为奇。倒是罗德寿自己说,这腿,是在车辆工厂做工时被零件砸了一家伙,骨头冇接好,就落得走路总是地不平的样子。罗德寿的老婆是汉口的人,据他自己说,是在做工时认识的。罗德寿的女儿罗英长得很漂亮,像她的娘,前年嫁到汉口去了。罗德寿开了自己故乡的两样先河:自由恋爱娶老婆;乡下人娶街上的姑娘做老婆。因了这些缘故,加上他为人又谦和,罗德寿在乡下就很受人尊重,又因他的一条腿略微有点不方便,乡亲们就亲热地叫他罗跛子,久了,这罗德寿的大名,倒没有几个人记得了。罗记茶馆,名字取得很实在,铺面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堂屋带两偏厦那种农家瓦屋,摆了几张白木桌子白木条凳而已。这种前面营业后头住家的乡村茶馆,比起日本人来之前的汉口茶馆,显得简陋而拙朴。只是汉口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汉口人已基本没有坐茶馆的福分了。

茶客乡下来的多,城里出来的少,大多是熟面孔。尤其是乡下来的茶客,都是离不了三里五里湾子的乡亲,牵根扯襻的,不是这个的亲就是那个的戚。眼下,秧栽下了,也没有多的事可做,总不能蹲在田边等着秧苗长成稻穗吧?忙里偷闲到茶馆坐坐,多是想听点新奇的汉口人称作“尖板眼”的新闻。可尖板眼又都是敏感的话题,不能大声传播的。

“跛子诶,就你一个人忙?你堂客咧?”这个喉咙很粗的中年汉子,背有点驼,看得出来,是叫生活担子压的。

“砍柴去了唦!她忙外头,我就忙屋里咧!”罗跛子眉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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